霍西洲长眉掀折,不喜这个称呼,但他的口吻极为平静:“自小就会给母亲打下手。”
燕攸宁笑道:“那婆婆肯定是个温柔的人。”
会亲手做饭还孩儿吃,很多人想都想不到呢。
霍西洲顿了顿,淡淡道:“为了防我习武,握着菜刀追杀我二里地。”
“……”燕攸宁一阵失语,想来他的母亲应该也早已不再了,安慰道,“那她肯定也是很爱你才这样做。”
霍西洲抽刀斩蘑菇的间隙里,眼睑微翻,看向她。他的王妃从小看似锦衣玉食,实则在国公府处处受人挤兑,亲生父母将她视同陌路,养母卫氏蓄意害她,府邸的下人也尽是看人下菜之流。她虽衣帛食rou,可这般的童年,倒不如投生寻常百姓家,相比而言,除却后来刀兵血光的未来,他的童年,虽立于风雨之下但有父母在亦算是平静无忧。
人之性本来相近,她性格当中的孤傲、尖锐和偏激,很难说与这个家庭没有关系。
那么她为什么抢了燕夜紫的婚姻嫁给李苌,他蓦然明白了几分。
不知不觉,霍西洲已经将砧板上的蘑菇尽数斩碎,怕她不便,又至于簸箕中清洗了一边,接着去片rou。
“我从后山带回来的辣竹笋存了不少,等会儿就直接上桌吧。”燕攸宁系上围裙,将满头青丝用一张汗巾包上了,“王爷,将油罐递给我。”
霍西洲依吩咐挑出油罐给她,燕攸宁洒了点油进烧热的大锅,滋啦冒起热雾,油珠噼里啪啦地在锅里跳舞,接下来无论燕攸宁要用什么,都只需要吩咐霍西洲,他便会一一送到她跟前来。
如今,她的双眼虽然看不见,但嗅觉还在,味觉还在,炒菜的本领也就还在,等到出锅时,虽然不能目睹菜色,但照霍西洲与一旁蹲着的李瑞家的看来,蘑菇、rou、绿芹和木耳交相辉映,间杂泡野山椒与少许芝麻,香味浓郁,李瑞家的口中难以自禁地分泌出了大量口水。
她迫不及待端菜就走。
李瑞家的一走,燕攸宁冲霍西洲道:“那道菜你等下不要吃,我另炒份小排骨给你吧。”
霍西洲见她的脸蛋沾染了一丝油烟味,更显得宁静婉约,微微一笑,“好,我来给你加柴。”
燕攸宁就另外用甜酿话梅炒出汁,给排骨入味,炒出糖色,她厨艺熟练,至少有数年的火候,连霍西洲都不免奇怪,为她起锅的时候,信口问:“何时学的做菜?”
谁知她一听,却不肯正面回话,只含含糊糊地说是自学的,没有人伺候的话只能自己动手。
怕他吃醋,因她原来是为了李苌学的。燕攸宁决定,这种伤感情的话还是烂肚子里好了,反正以后只给他做,为谁学的有什么重要的。
好在霍西洲并不于此事上深究,起锅装盘以后,尝了一口,排骨用油炸至微酥,入口软硬适中,话梅的清甜已经入味三分,几乎融化进了rou骨中,确实是他从没吃过的风味。
燕攸宁歪着脑袋,“好吃吗?”
霍西洲见她明眸扑朔,一脸期待的娇憨模样,一时间没有忍住,揉了揉她的耳朵,“以后还有?”
“当然!”燕攸宁笑容狡黠,“你喜欢的话,一辈子都有的!”
霍西洲“嗯”了一声,没有立刻搭话,一手端盘,一手牵住她的手出斗春院,将菜肴递给抱琴接着,便与自己的妻子一同回明锦堂,沿途无人,他朝她问:“你的蘑菇不会吃出毛病么?”
他毕竟亲眼见过,她吃完之后不久立刻就进入幻象的情况,人如魔怔了般,对着空气又哭又笑自言自语,原来是她一个人也罢了,国公府的人若是都中毒了,那场景才是不可想象。
燕攸宁的神色颇有些自傲:“我早问过了,青霞山后山的这种蘑菇毒性很轻微,只是会令人出现幻觉,而且要不了一时三刻,幻觉就会消失了,随后三日之内,毒就可以经由身体排出体外,只要不是长年累月地吃,没什么问题。”
顿了一下,她道,“我还是拦着点儿淳哥儿。”
小孩子毕竟与大人不同,怕吃出什么好歹来,尤其他又贪嘴。
燕攸宁倏地加快脚步,拽着霍西洲赶紧回去。
菜肴已经端了上来,一家子人宣布开宴,燕攸宁特意将那叠蘑菇拿得远,放在淳哥儿爬上饭桌也够不着的位置,作为国公府的嫡子,自然不被允许爬桌,于是只好眼巴巴望着。不过好在,他对蘑菇兴致不太高,同为姊姊做的另一道菜,那盘排骨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淳哥儿一筷子插向那排骨。
霎时间,长渊王的脸色变得极其Yin沉。
燕昇其实没想到,霍西洲作为自己从前的家奴,现在居然肯如此卖自己颜面,倒是对霍西洲大有改观。现如今天子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硬朗,贵妃两年前怀胎又滑胎,更令天子身心俱疲,储位之争愈发激烈,斡旋于其间,没有人还能保持中立,搏一把,日后便是富贵顶峰。而从将女儿燕夜紫嫁给李苌的那一刻开始,夏国公府就已经站好了队伍,开弓已无回头箭,就算是一败涂地也只得如此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