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不喜欢你。”
“嗯,我也不喜欢他。”江百谷毫不隐藏。
宁一清噗嗤笑了出来,“那你比他还强些。我就没听到他喊你一句师兄,你好歹还认他做师弟。”
“认不认又不是我说了算,师尊说他是师弟,我也没办法。”江百谷语气幽怨极了。
宁一清想起他们师兄弟的冤家模样,十分替他们的师尊无奈。这样两个徒弟,一天天的得断多少官司啊。
☆、师尊
江百谷从小是个孤儿,躺在一个破木盆里顺流而下,漂到一户久未能生育的农家门口。
夫妇二人觉得此子天赐,珍爱异常。长到三岁时,许是江百谷给他们带来了福气,多年不孕的夫妇二人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
恰逢饥荒,生计难继,夫妇二人便开始不喜江百谷,想着法儿地要将他赶走。
可是一个三岁小娃能去哪里。江百谷为了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家里能有一己立锥之地,饭也不敢多吃人也不敢偷懒,生怕养父母嫌他吃得多,瘪瘪的肚子整日咕咕叫。人还没扫帚高时便开始扫地洗衣,喂鸡割草。
如此长到六岁时,寒冬腊月的一日,小小的江百谷在河边洗衣。空气shi冷,河上弥漫着薄薄的雾气。一抬头,江百谷看到一个一身白袍满身光华的人站在河对面望着自己,在氤氲雾气之中若隐若现,让人恍惚觉得是天神下凡。
农家少用白色,江百谷还从未见过将一身白色穿得这般好看的人。彼时的小阿谷词汇量少得可怜,只知道那是一个美得让人分不清男女的天仙。
江百谷想起夏日里坐在院中纳凉时,养父母给阿弟讲嫦娥奔月的故事,心想这就是从月亮里走出来的人吧。
一时看得呆住,手里的衣服滑落水中,顺流而去。待得小阿谷反应过来,跳进水里去追,已然追不上了。
若是丢了衣服,回去少不了挨打挨骂,又要被赶出家门,阿谷急得摔进水里。寒冬的河水冷得直穿骨缝,小阿谷腿抽了筋,只能睁着眼睛看自己慢慢沉入水中,看河水淹没了自己眼中的白衣仙。
然后阿谷便看到那个飘若仙子的人踏着光芒轻飘飘地飞起来,又轻盈地将他从水里捞起。
果然是个神仙。
“为何要跳进水里?”仙子将他抱在怀中,手里闪着一团温暖的月光般的光华走遍他shi漉漉的全身,阿谷便觉得不冷了,衣服冒着白气渐渐变干。
“我……若是丢了衣服,就回不去家里了。”小阿谷眼睛不眨地盯着仙子,问什么答什么。
“家?你有家人?他们对你不好?”仙子有些惊讶,又有些恍然。
“他们其实不是我的家人,我是从河里捡来的。”自从养父母有了亲儿子,有了将他赶出家门的打算,便从不隐瞒江百谷的来历。
“他们对我挺好的。给我饭吃,给我地方睡。阿娘还会把阿爹的衣服改小了给我穿。”
三岁之前,他们是极疼他的。三岁之后么,捡来的本来也无法和亲儿子比。可是之前的好也不是作假。所以他并不怨恨,谁让自己不是他们的亲儿子呢,这又不是他们的错,虽然也不是自己的错。
“如此寒冬,让你一个小孩子来河里洗衣?”仙子连皱眉都这般好看,即使皱着眉,语气依旧和善温柔。
可小阿谷不想看到他皱眉,慌忙解释,“我太小了,没法下地干活,能做的只有洗洗衣服。”
仙子果然不再皱眉,冲着小阿谷笑了笑。
那一刻,小阿谷觉得一生的Yin霾都被这笑容照亮,一直照进了他的心里。
年少时,若遇到太惊艳的人,便是此生的沦陷失守,一世的妄念追逐。
若仅仅是忍受河水的刺骨寒冷,便可以遇到这个人,那他愿意。日日泡在冷水里也愿意。小孩子的真心,本就可以轻易送出,既真且热,无需理由。
“你的鞋子呢,掉进河里了?”仙子看着阿谷冻得红肿的赤足,又皱起眉头。
“没。我没有鞋子啊。”阿谷回答得理所当然。下地干活本来也不能穿鞋,若不出门,农家的鞋子并非必需品,谁又会专门给孩子做一双鞋呢。
“这么冷的天气,怎么能不穿鞋。”
仙子捧起阿谷的脚,用洁白宽大的袖子将那双沾满河堤淤泥的赤足细细裹起来,抱在怀中暖着。
为什么有人可以用这般温柔的语气说出责备的话?
阿谷既着迷又紧张,浑身僵硬,他从没触碰过这般柔软的布料,可他现在只想把自己的脚抽回来——白到发光的衣服上已经因为自己的脏污沾满了泥渍。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怨恼自己,从未像现在这般渴望洗个脚,洗个澡。
他坐立不安地倚在白衣仙温暖柔软的怀中,不知该如何自处。
“你不怨恨他们?”
白衣仙的眼睛闪着月亮一般的光华,就这样瞧着他。
阿谷摇摇头,又痴痴地问,“你是月亮仙子吗?”
仙子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