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附在她的耳边,悄声耳语:“别动。”
她脸上烧得不敢抬眼,只听见他极其烦躁地冲那群追兵喝道:“还不速速退下?”
领头的一名军官忙低首喏喏:“属下不敢,只是在抓捕一个主公命令要找的人,我等也不敢违抗。”
“我这可没有什么通缉犯,只有一个主公赏赐的姬妾,难不成你们连我荀军师的屋子也要搜么?”
他不耐烦地呵斥,不料那领头的军官也不是容易糊弄的人,当下朝四处张望了许久,脸上露出怀疑的表情:“军师恕属下冒犯,只是……”
他话音未落,立刻被荀谌打断:“放肆!再敢多言,待袁冀州得胜,我就向他弹劾你个不敬之罪,区区校尉也敢如此无礼。”
“不敢不敢!”众人闻言慌忙跪地拱手,“我等这就退下,还望您大人有大量。”
盔甲窸窣声渐起,她估摸着他们已离去几丈远时,立刻钻出被褥想爬起来,却被他伸手一把按住,“他们还未走远,你这么急着送死吗?”
想想也对,不过她当即不动声色地挣脱开他的手,远离了他一尺距离,低低道了声:“谢谢。”
“我几次救了你的命,就值这一句还不那么真诚的谢谢?”
屋内没有点蜡烛,不过她猜都能猜到此刻他脸上会是什么神情,便把语速放缓:“多谢荀先生相救。”
“那你可知,我为何救你?”
第128章 一百二十八 棠棣
他终于愿意主动回答这个阿笙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了。
于是阿笙探究地盯着他的眸子,试图从眼底挖掘出些有关答案的信息,“你不说,我又如何能猜出来?”
“你是不是以为我暗地里喜欢你?”他莫名其妙地开始微笑,眼角脉络似的细纹晕染意味深长的味道,“那你可真是想多了——”尾音故意拖长。
他自问自答竟还自得其乐,不等阿笙反驳出口便突然大笑起来:“我荀谌这辈子可没喜欢过女人,对所有女子都毫无兴趣,当然也包括你在内。”
见阿笙忍无可忍要打断自己,他食指靠近唇畔“嘘”了声,随即微微凑近她,笑道:“我啊,唯独只爱一个荀彧。”
“你的亲弟弟?”
“很惊讶罢?”荀谌仰面大笑,“所以旁人如何猜得到?他们只当我荀家兄弟情义淡薄退无私交,殊不知荀谌爱弟弟爱到无论什么也可以抛却不顾。”
他似乎对阿笙的反应了如指掌,单臂撑头,谑笑地凝视她的表情。
阿笙听得目瞪口呆,站在床沿边打直了眼,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来表达此刻满心倾翻的疑问。
“女人有什么好?左不过是一张漂亮的脸惹得色鬼牡丹花下死,再不过就是横溢才思、奕世品德值得拜服 ,然而这几样文若又哪一样没有?我荀谌亦是一身才华,自然从不肯轻易服输于人,却只有一个文若能让我甘愿退让不止半步。”
他倚在錾刻着云纹芙蓉的床板边自顾自地说着,手指摩挲着项上棠棣花式样的镂玉坠子,不住地在掌心翻转。
这棠棣花阿笙曾在子建屋前的院子里见过许多株,他热衷每日浇水施肥,待到花熟后葳蕤成云,雪白的瓣贴枝而生,晶莹如玉琢梨蕊,他便会亲自折满一素瓶送去给子桓。
个中含义她自然明白是何意。
“十余年前文若执意选择曹孟德,将我荀氏家族的命运押在他手里,从此颍川世族便与曹氏福祸休戚与共。我全力支持他的选择,独自一人屈身事袁,为的就是让他日后还有退路。我辅佐袁本初亦有十余年,倘若曹孟德败了,袁绍终究会看在我的情面上留文若一线生机,他还是能实现他的理想,做他从少时起就为之追寻的事。为了他,我叛主背德,自官渡对峙至今我未献一计,眼睁睁地目睹袁本初错失良机而一败涂地,甚至亲往许都提醒他如何应对沮授田丰的计策。”
月至中庭,鸦鹊稀稀落落的啼鸣散着浅淡的月光透进窗棂,照出荀谌硬朗分明的下颌线条,是和荀彧的隽秀柔和而不同的轮廓。
他絮絮地陈说着,眼底如夜里暗色的云端旁闪烁着光芒的星,却干净得坦坦荡荡,不容半点尘灰掺杂进去。
阿笙不由得心中一动,“那他知道么?”
荀谌慢慢抬眼看向她,眼底翻涌的情绪模棱难辨:“所以这最最遗憾。可惜他虽是七窍玲珑,然而他自己却亲手堵上一窍,于是对情终有几分愚钝。不仅于我,于他自己亦是如此。”
见阿笙不解,他不禁又扬唇大笑:“若不是他,我哪有这闲情逸致大发慈悲救你一命?我救你,全然是为了他,我的那位置身其中却不知的好弟弟。”
她只觉莫名其妙:“你这是什么意思?救我与他又有何关系?”
他低笑一声,忽而像随心所欲似的,倏地望着窗外漆黑中隐隐透出光亮的黑夜,仰首高声yin唱起来,“子之丰兮,俟我乎巷兮,悔予不送兮——子之昌兮,俟我乎堂兮,悔予不将兮——”
“可叹那衣锦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