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执起旁边的酒壶,也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梅子酒,随即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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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达向来是最为稳重内敛之人,外愚内智、外怯内勇、外柔内刚,若论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当今之世,他必定有一席之地。”
曹Cao赞赏地感叹,想到适才荀攸提出的掩袭白马的策略,忍不住再次称许。
他看着托腮静听的阿笙,手里的茶盏在指间轻轻一转,溅出小小的水花。
阿笙也拿起一只茶碗倒水,举在唇边抿了抿说:“能收拢此等毓秀俊杰,阿瞒你也是在夸自己吧。”
他弯唇一笑:“什么,我只是就人论人罢了,不过说来也是一段佳话——天下王佐之才,颍川荀氏竟占三位,只可惜荀谌不能归我所用。”
“荀友若么?”阿笙眨了眨眼睑,“他年少便不拘泥于俗流,令君沉静温文,他却总是在外交游,常常大半年不归家,因此我也和他没见过几面。不过我还记得令君和他讨论兵书时的样子,两个人都互不服输,各自有自己独一无二的见解,直把令君争得面红耳赤,后来就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愿再与荀谌在兵阵之事上较个伯仲。”
“那你说,荀谌与令君二人,究竟谁在兵法谋略上更胜一筹?”待她回忆完,他忽然目光炯炯地盯住她,眼里蕴含一束探究的光。
骤然抛出这么个尖锐的问题,阿笙顿时噎住,不知该说什么。
曹Cao探求的视线一直锁住自己的脸,她不得不正视他那双明亮的眸子,挠了挠头,犹豫地思考了片刻,为难地开口:“这……反正那次是不分上下,令君之智你也很清楚,至于荀谌——他思考问题的角度或多或少会与令君有所不同,面对的难题也不同,我头脑一向简单,实在无法为他们做个比较。”
曹Cao灼热的目光缓缓放开她,手指在桌上轻叩,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出谱调,笑意浓浓:“这是当然,你那脑袋我也不强求,我也没真打算问你。”
眼见对面的女子勃然作色,双眼上翻怒瞪自己,他立刻用手安抚她的肩,笑道:“不过说起来,令君和荀谌是同胞兄弟,如今各处敌对阵营,说不准二人都会有所保留。倒是荀攸,夹在两个叔辈间会有些为难,按
他的个性也不会表露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少时认识荀军师,他那时似乎还有些年轻气盛,做事也未经缜密的深思熟虑,与现在完全不同。”
曹Cao点头:“曾经他与我密谋行刺董卓,那时的他与我一般冲动,如今却行事滴水不漏,为人沉稳如古玉,甚至完全挑不出一点差错,完美得无可挑剔。”
“或许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他也改变了罢。”阿笙突然感慨起来,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杯沿,弹出清脆的响声,“只是这改变过于大,像换了副灵魂一样。”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爱怜地捧起她的脸庞,目光紧盯她的眼睛,“自你嫁给我的那一天起,到现在,也过去这么多年了。”
阿笙有点不好意思直视他,眸子微微低下去,瞥见他的脖颈处有颗极其微小的黑痣,以前居然从未发现,于是忍不住盯得出神。
见她不说话,一片静止间,他突然说:“屈尊做孤的正妻,阿笙,好不好?”
她骤然惊诧,抬起眼:“何意?”
他笑了笑:“虽然在我心里,你是我唯一的妻子,但在外人和臣下眼里,我想让你成为最受尊崇的司空正夫人,我要给你一个勉强配得上你阿笙的名分与地位,纵然这还远远不够。”
她不禁奇怪,忍不住探头追根究底:“你……把丁熙废了?”
“因为子修的事她一直责怪于我,我索性与她和离,也是给我和她之间留个清净的了结,也再没人能惹你不快。”
第114章 一百一十四 私话
见阿笙动了动唇想说话,他连忙用手心按住她的嘴巴,岔开话头:“阿笙,我有个念头。”
“嗯?”
“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弹琴给我听了?”曹Cao故弄玄虚地眨眼。
她一头雾水:“怎么了?”
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她皱了皱眉。
他见她不解,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一脸不怀好意:“你那时的七弦多好听啊,可惜,我也很久没再听过了,我赠你的那架琴也落灰了罢。”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在遗憾,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撑头斜睨她的反应,乌尘的眸子转来转去。
阿笙警觉地坐直身子,干脆直直地盯着他,索性问:“所以,你那念头是什么?”
见她不耐烦,他才直起腰,轻笑一声,然后换了个严肃的口吻正色道:“你还记得——我们那时爬屋顶上看星辰,看洛阳千家万户的灯火,看一望无际的茫茫黑夜么?虽然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到现在还刻在脑子里。”
他毫无预兆地提起这件早已过去的往事,令阿笙刹那间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发起怔,呆呆地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