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华佗稳了稳心神,再镇定地把了次脉,最后拊手而立,用确信无误的语调回复道,“夫人虽是并无性命之忧,然而恐怕腹中——”
“你是说……”曹Cao的目光令人琢磨不定,华佗却不敢抬头直视。
估摸着他的神色,华佗谨慎而小心地拱手躬身,悬起胆子接住他的话:“正如司空所想,夫人已有三月余身孕,所以这箭伤不可避免会对腹中之子造成影响,再加上夫人此前体内余毒未清,眼下这个孩子怕是难以保全啊。”
话音才落,曹Cao的脸色骤然冷凝,沉重地眯起眼睛,最后方道:“你素称神医,天下人皆传你医术当世无二,难道就无半点办法,为孤保得他们母子平安么?你万不可有所顾忌,孤在此答应你,即使孤的孩子不能活,若你能让卞夫人安然无恙,孤必定会满足你提出的愿求,信义为先,孤绝不会出尔反尔。”
“司空,在下绝非贪图名利的宵小之徒,毋需大人允诺,在下也自当竭智尽力,奉您之命救治夫人。在下斗胆一言,还望司空恕罪——夫人与公子的性命不必担忧,在下所虑及的,是公子出生后,身体必然遭受常人之无法想象的摧折,病痛或许会折磨公子半生。况且司空应该早已知晓,夫人素患心疾之症,所生的三位公子也俱遗有此疾,小公子怕也难免。”
还有半句他索性闭了嘴,唇齿哆嗦,把最后的话憋在肚子里没敢直言——“恐皆难享全寿,福祚浅薄。”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语一旦让面前这位司空大人听见半个字,自己这颗人头,怕是不知到哪里捡了。
此刻曹Cao尽管不动声色,脸上似乎并未流露不悦,但从始至终,都有一股迫人的威慑力直逼而来。
如一堵无形的高墙隔在眼前,直让华佗战战兢兢,如临深渊,不大的屋内恍如置于三九霜雪,空气瞬间停滞了流动。
无怪乎其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之时,天子也有如此刻的华佗,如履薄冰,步步不敢行差踏错,仰其鼻息。
“噼啪”一声闷响,随即传来狼毫与地面碰撞的疏朗声音,迅速打破这凝固的僵局,稀里哗啦,听上去似乎有东西倒了一片。
荀彧窘态顿生,脸上露出歉疚的陪笑,挠了挠后脑勺,立刻蹲下身子把掉落在地上的砚台捡起来,捧在手心,仔细地重新摆在桌角。
原来他适才惊讶之下,一不小心把案上的砚碰翻了,连带着将笔墨全部泼在地上。
他手忙脚乱地半跪在地上收拾,却如失魂落魄般,沮丧地蹲在地上,嘴里喃喃:“卞笨……怎么可能会有心疾啊……她一直活蹦乱跳的,怎么会有心疾啊……这一定是你看错了。”
良久,“司空,”他歉疚地把视线望向曹Cao,口齿有些含混不清,“都是彧的错,彧真的不知道卞笨怀有身孕,如果早知是这样,彧万万不会让她带我来宛城的,害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又是一片有如深渊的沉默。
曹Cao半句不答,荀彧怔怔地看着他拂袖而去,临走时抛下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转眼就出了门外。
荀彧不明白他是何意,但隐隐约约地能猜到——他应该很不高兴。
这时榻上的阿笙突然发出莫名其妙的一声叫喊,他不禁慌忙回头去瞧。
只见她揪紧额角的细纹,额头浸shi了热剌剌的汗水,不断念着荀彧听不懂的字句,似乎是被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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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看到了,看到了那片蔓延如山河的火海,不顾人群的嘶吼叫喊,在滚滚流过的长江上起舞,径自肆意往周围、往东西南北倾倒吞吐着鲜艳的火舌,燃烧漫天,将原本漆黑的夜硬生生撕裂,瞬间微弱的月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她似乎能闻见火焰浓重的气味,在脸上反复碾过,那股侵略的热浪往身上肆无忌惮地扑来,意欲撕扯皮rou,甚至魂魄。
好像在燃烧的,不仅是那些身披盔甲的兵士,不仅仅是一艘艘冲天的艨艟战船,还有一颗虽冰冷却仍在跳动的心,刹那烧成了灰烬,化成烟,被江上的风吹得无影无踪。
她一时竟分不清,那颗心的主人又是谁——只听见玻璃般寸寸碎裂的声音,一片片割去,再一点点消失。
似乎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她浑身无力而不愿挣扎,木然地望着眼前所有的景象,仿佛自己是画外人,置身事外。
可伸出手,又能发现自己的手指被燃得近乎蜷曲,分明自己就是卷中人。
求生的本能催促她逃离,她却仍旧一动不动,任凭隔岸有人在大声喊她的名字,隔着焰风远远地传过来,钻入本已失控的耳膜。
——阿笙……
——笙儿……
——阿栀。
“那卞笙只能希望魏王大人得到您想要的一切,这万里锦绣河山与天下贤才俊士,都不会负您所望,都将纳入您的袖中。至于我,到死,也不希望和魏王有半分瓜葛。”
“你只让我觉得恶心,我真后悔当初怎么错信了你。”
“曹阿瞒,如若你非要听真话,那就恕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