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杜寒江喟叹道:
“我不知道……那时我比你现在还小上几岁,发生过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
杜兰若并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道:
“大哥,时间不早了,我们既然与碧箫公子约好,就该早点去狮子楼。欠了人的,总要还清,是不是?”
僧灵罗心想,这个碧箫公子,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狮子楼里?杜家兄弟又欠了他什么?他原本想去查看秦氏的尸身,见杜家兄弟语中似有机密,便立刻转了主意,隐在一旁,等杜家兄弟从正厅出来,遥遥缀在后面。
走了几步,却见一个人影从暗中闪出,插在杜家兄弟两人之间,与他们胳膊挽胳膊,背影在灯笼影中显得玲珑有致、窈窕纤细。僧灵罗一惊,心想,这不是雪藏梅吗?她想干什么?却见雪藏梅回头,朝僧灵罗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横在唇上。那杜家兄弟提着灯笼,在前走着,绕过假山花石,竟似对雪藏梅的存在浑然不觉。
僧灵罗便不言语,跟在雪藏梅身后。那杜家兄弟亲自去马厩备马上辔,出了后门。雪藏梅一个闪身,紧随着跃上杜寒江的坐骑,贴着他的背后坐下。那马匹甚为敏感,吃了一惊,两只前蹄便不由自主撂起蹶子来。杜寒江只道是那马匹顽劣,甩了几下马鞭,方才令那畜生乖乖驯服,与杜兰若一前一后,轻轻款款扬鞭而去。
雪藏梅知杜寒江看不见自己,便轻轻将头搁在他背上,感受他背后骨节的凸凹不平,心想,他还是这般的瘦。那马匹一路小跑,鞍鞯上便颠簸得慌,雪藏梅想起往昔在狮子楼时,杜寒江带自己骑马出游,亦是与此时一般,心中便涌起无数甜蜜来。
她伏在杜寒江身后,明知他听不见自己说话,轻轻动着嘴唇。她说:
“公子,就算如此,落梅从来都是喜欢你的啊。”
那狮子楼灯火通明,虽已近子时,却门户洞开,楼中轻吹缓唱,歌舞升平。雪藏梅抬起头,见二楼的窗子全部敞开,只以红色轻纱遮罩,座中种种欢娱,尽收路人眼底。几个穿着玉色薄纱的女子,正赤着双脚,长发分以无数碎辫高高盘起,发上簪着镂空羽翼的金色蝴蝶,娇声yin哦,作天魔舞状。屏风后,一个盲女抚弄玉箫,另一个侧颜绝色的女子正低头抚琴,口中清唱:
海棠花开映娇容
自君别后忆东风
朱颜辞镜空消瘦
鸳鸯帐冷泣芙蓉
花开花谢复明年
春去秋来玉楼空
劝君莫将芳心误
何人更与君心同
雪藏梅听见悲悲切切的呜咽之声,从楼中传来,心想,狮子楼乃众人宴享之处,怎会有啼哭之声?她朝哭声传来处张望,见侧门处,一个全身着红、装扮如新嫁娘的女子,正拉着另一个美貌妇人的袖子,嚎啕痛哭。只听那红衣女子悲悲戚戚,哀求道:
“瑶姨,求你救救怜儿——张公子的死,真的和怜儿无关啊!”
怜儿?雪藏梅心想,哦,差点忘了,怜儿。当年我还活着的时候,怜儿和我,为这狮子楼中,最得客人眷顾的“梅兰双艳”。她心想,怜儿嫁给了她心心念念的张公子吗?
“人证物证确凿——张夫人指认,就是这ji`女兰也怜在新婚之夜,谋杀亲夫,意欲逃亡。瑶夫人,你还是莫与官府作对,把这ji`女交于我们吧。”
却从门内走出两个官差,用铁索将怜儿双臂一缚,就要拖走。瑶姨告求再三,见无可解,只能塞了些银两给两名官差,托他们手下留情,方才任他们将怜儿带走。
雪藏梅心想,怜儿杀人?真是比说我杀了杜寒江更好笑的笑话。她见怜儿喉头隐隐有红光闪动,心想,哦,瑶姨究竟还是将飞凤化碧丹给了她。她想起怜儿之前所说,张公子家中妒忌凶悍的主妇,忽然心有所悟。
原来,女人挚爱一个男人的时候,是会拿性命去爱他的吗?
雪藏梅低头,看看自己渐渐变得浅淡透明的手掌,心想,飞凤化碧丹的时间不多了,我得赶快才行。
雪藏梅跟着杜寒江,走入狮子楼中,见周遭风物一如往昔,不禁暗暗慨叹,流年偷换。虽然夜近三更,那楼中往来客商,却川流不息。只见一高一矮两个客人,与他们擦肩而过,站在楼梯边,一边品评ji`女上楼时裙下露出的大腿,一边大发议论:
“林兄,你知道天下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吗?”
那矮个子不解,问:
“曹兄,敢问是什么?”
那高个子道:
“便是你我现在所做的事情,站在楼梯下,看ji`女大腿了。”
那矮个子啼笑皆非:
“天下饮酒作乐,享乐之事众多,看ji`女大腿有何幸福可言?”
那高个子道:
“天下人呢,皆有个相同的心思——水中月镜中花,便觉得是人间至宝;若是月亮到了眼前,花触手可及,便觉得索然无味,隔夜即抛了。再温柔缠绵的可人儿,那柔情蜜意,也不过持续数年;若娶回了家中,变成了黄脸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