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和邱二一道去逛这事觉得过不去,是没有道理的。不用旁人开解,天福自己就知道这个,也满可以找出理由:就一件,哑巴既下了白房子,就是给人嫖的,邱二给了钱,不用说,他自然该好好伺候。而且他俩也并没把人往死里折腾,到走的时候,哑子还能站起来呢。
所以这事当真没啥要紧,天福也觉得没啥要紧,还是一样隔三插五去哑巴屋里收拾,得了空再去逛时,哑巴也还是一样的顺从,并没给他脸色看。况且,天福想,他拿什么给自己脸色看呢。
哑巴没再跟他比过手势,甚至也很少看他。他的样子很像是最早的时候,只是默默地凭人摆布。当然这也一样没啥要紧。不过有时天福会想,要是自己在哑巴面前跛着脚走几步呢,或者要是告诉他,上次那方子丢了,他会不会重新给自己写一张呢?
这两个念头实在可笑,天福当然也没真的去做。但他没想到,自己最后做出来的事,比这两个念头想的还更可笑得多。
那天天福来得早,也没太多事要做。他收拾东西时,哑子一直坐在桌边,看着窗外。这时天色还早,从狭窄的铁栏杆间,可以看到外面的天和云。
天福一边抹着桌子,一边胡思乱想。他想哑巴自到了这里,不晓得有没有出去过。他有多久没出去过了呢?还有他姊姊,芸姑,也是在这里的。他们虽然只隔了几间屋子,但多久没见过了呢?
天福这样想着,忽然被鬼迷了心窍,开口说,我上次,见过芸姑哩。话一出口他就想扇自己一巴掌。他见过芸姑,就是他去逛了芸姑。他不晓得哑巴听到这话会怎么想,只能指望对方最好没听到。但哑巴身子一颤,慢慢转头看着他。
天福也瞪着他,这头起得实在太坏,简直没法往下接话。他看着哑巴很慢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手背上,很轻的推一推,眼中就显出切切的神情来。
天福清了清嗓子,绞尽脑汁地想话说,想了半天,冒出一句,她,她生得怪俊的,又加了一句,和你也像。
哑巴听了这话,又在天福手背上轻轻推了推。
天福心想他一定是想知道芸姑的消息,但他那天是去逛的,总不好跟哑巴说自己是怎么逛他姊姊的,只能把芸姑的年岁和长相描述了一遍。
哑巴看着天福,还是按着他的手。
天福没奈何,搜肠刮肚,把那屋子在当中还是在边上,里头的大小,是刷的墙还是糊的墙纸,桌上放了水罐水碗,镜子梳子……这些没要紧的,全拿出来说了,当然并没说出邱二拿哑子来要挟那事。
哑子听他说完,还是一经看着他,轻轻按着他手背。
可天福实在想不出其他的了,只能叹了口气,说,她还好好的呢,你不用惦记着。
哑子凄然弯了弯嘴角,移开了手,呆呆地坐在那里出神。天福暗中出了口气。但过了一会儿,就看到他又站起来,走到自己面前,跪了下去。
天福吓了一跳,想去拉他,嘴里说,这是怎么的?
哑子不起来,只合掌做出恳求的姿势。
天福见他这样,是求自己做事,瞎猜说,说你想咋的?你想见她?心想这事可办不到,不免又怨自己不该起这话题。
哑子摇摇头。
天福又猜,说那她来见你。
哑子还是摇头,指指天福,又指指外边。
天福说,你要我出去……要我去,去见她,见芸姑?
哑子点点头。
天福很后悔自己随口一句,就惹来这个麻烦,退了一步,坐到椅子上,自己跟自己说,我,我做啥要去。
哑子还是跪着,膝行着到他跟前,指指自己心口,伸手在天福嘴前虚点一点,又指指外面。
天福说,你要我给她带话?
哑子点点头。
天福只好说,什么话?
哑子想了想,比了个吃饭的样子,又合掌放在耳边,比了个睡觉的样子。
天福乱猜,说你要我告诉她你吃饭和睡觉。
哑子点点头,指指自己,又把吃饭和睡觉的动作做了一遍。
天福忽然福至心灵,说你要我跟芸姑说,你好好的。
哑子点了下头,不再做手势了,只是看着天福。
天福很拿不定主意。心想这句话有什么好说的呢,为了这四个字,就得花十文钱去找芸姑,未免有点不值。
哑子还是跪着,见天福不吱声,又等了一会儿,铁链叮当,小心地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又把脸也贴了上去。
天福脑子里一团乱,但有点高兴哑子做出这样顺服求恳的姿态。说了归齐,他还是得讨好自己的。他想了半天,没说答不答应,只是含糊地说,“那个,再说吧。”
哑子并没有再催天福,大概知道那也是没有用的。只是后来天福再过去时,有时会发现他用那种小心的,切切的眼神看着自己,但又不敢多看,彷佛是怕被发现了讨嫌。而且在天福去嫖他的时候,也伺候得越发顺从殷勤。
天福被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