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天福就知道自己名字好,算命的按八字取的,天上来的福气,保一辈子逢凶化吉呢。
不然呢,他四岁没了爹妈,吃百家饭也长得长一码大一码。十岁能干活了,赶上天灾,村里饿死几十号,他一半大孩子没死,逃荒、要饭、做短工,挨了七八年。在讨饭路上,听说当兵能吃饱,又糊里糊涂去当了兵。既当了兵,就要打仗,几场仗打下来,那些比他个子大的,比他莽的,比他能躲会闪的,一个个死的死残的残,他呢,脸上拉了条疤——自己磕石头上划的,还是全胳膊全腿,活蹦乱跳。
从西南回来后,营里都在说,仗打完了,能歇歇了。天福听着很高兴,能吃口安生饭,还能歇着,多美。邱老二就笑他没出息,说你二十啷铛岁,只想吃饱了歇着,出息!
邱二是天福同乡,比他大几岁,也多当几年兵,是个敦敦实实的矮个子,平时爱吹牛,人是热心人,把天福当小老弟,什么便宜要捡,什么亏不能吃,常提点他。天福也很信服人家。他是直肠子,平时有什么好事儿,肥缺,争不过那些兵油子,不过跟着邱二,吃不着rou,汤总是能喝的,这会听他这样说,就嘿嘿笑。
天福的话没从嘴里说出来,脸上都露出来了。邱二晓得他不服气,就说,“兄弟,人活一世,美事儿多着呢,瞧见那白房子不,看到那些娘们儿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不?”
天福从第一天当兵就见过那排白房子,军营往北半里远,有一个老大的院子,院里一溜儿二十来间矮平房,白天关着门,门前总有几个老兵在闲逛。有那么一两次,他远远看到有女人从屋里出来又进去,还纳过闷,后来天天Cao练,又立刻开拔去南疆,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这时听邱二问,就说,“是给咱们补衣服的吧?”
邱二笑得要断气,“补衣服,哈哈哈哈哈哈!我的亲娘哎!补衣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末了说,“傻兄弟,过两天,到时候哥带你去开开眼。”
话是这么说,后来邱二没提这茬,天福也没往心里去,还是天天起床Cao练,吃饭睡觉。不过这也就是平常的练练,和先前打仗时那种整个营地又紧张,又焦躁,一枪刺出去就带着火的Cao练很不同。
到了入冬,城里有来了新消息,说龙将军的妹子要出嫁,嫁的不是别人,就是天璇府的思昭皇子。消息传开,就有人问,咱皇上有几个儿子?听的人说,原来两个,现在一个。先一个说,那龙小姐不就是皇后,龙将军不就是,那个国丈?后一个说,放屁!那叫国舅!皇帝的大舅子!第三个过来一人给一巴掌,嚼什么蛆,这种话也乱说得!
天福不知道为啥这话不能说,但他见过龙将军,八尺高,紫膛脸,长得跟庙里的金刚一样。人不光长得威风,还有心胸,有本事,营里上下,没一个不夸龙将军爱兵如子,用兵如神。先前南疆那场仗,要不是他调兵遣将,手下又个个身先士卒,等闲还拿不下来。龙将军是好人,龙将军的妹子当然也是好人,她要嫁的那个皇子,虽然天福先前连名字都不知道,当然也是好人。
消息传来传去,最后终于定准了,十一月初十好日子,龙小姐出阁。这喜事再大张旗鼓,本来也就是京城里的热闹,但龙将军在军中有威望有人心,大家上上下下也跟着喜庆。到了正日,几个厨子白天就开始忙活,太阳没落山,营房前就开了流水席,猪肘猪蹄,鱼头鱼尾,还有能把舌头辣掉的劣酒,川流不息地送过来,除了站岗放哨的倒霉赶不上,其他个个吃得肚子溜圆。
天福实诚人,左手端着一大海碗的酒,右手抓了个猪蹄,啃得满嘴流油。他吃得高兴,邱二从后面扒他肩膀,挤眉弄眼说兄弟,今天好日子,哥带你去乐乐。
天福吃rou吃菜,塞了一嘴,含糊说,“乐,乐什么?”
邱老二抢了他手里的猪蹄扔桌上,说,“走了傻小子!哥带你吃更香的去。”
天福被硬拖着走,心里很不乐意,这时天还冷,他一说话嘴里就出白气,说,“二哥,这要去哪儿?”
邱二笑嘻嘻地说,“去白房子。”
天福更不乐意了,“这有,有饭不吃,去,去白房子做啥。”
邱二见这小子不开窍,骂他,吃吃吃!就知道吃!老子带你去见识娘们!再叨叨,回去吃你的猪头rou!吃得自己也像个猪头!
天福见邱二生气,不敢再说,他有那么点想回去,但不知咋地,脚下还是跟着走,走了几步,踌躇着说,“你,你说那白房子里的娘们儿?那些人……她,她们……是做这个用的?”
邱二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哼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教训他,你个猪脑子!
天福噢了一声,仿佛一下醍醐灌顶。他一边走,一边很想问,又不知道要问啥。娘们,他想。他知道娘们是有好处的,虽然没见识过,但有时听同营的人聚在一起说笑,漏出来一两句,似乎真有了不得的好。他这样一寻思,刚喝下去的酒从小肚子烘烘蒸上来,心口和脸上就热了,脚下也不由自主快了。
两个人越走离营地越远,但路上的也不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