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煊道是。
皇帝一哂:“打得该,你长姊这是帮你,这本来不是一鞭子可以勾销的事,她打了你,朕倒不好再打了。”
“儿子知道。”桓煊道。
正说着,宫人捧了食案和盘碗鱼贯而入。
“昨夜一宿没合眼?”皇帝道,“今日左右无事,你陪朕用完早膳就在温室殿里休息,晚上一家人在安福殿聚一聚,把你兄嫂和子玉他们都叫上。”
桓煊目光微微一动:“听凭阿耶作主。”
两人用罢早膳,饮了杯茶,又对弈了两局,皇帝便催儿子去偏殿歇息。
桓煊没有丝毫睡意,他这一个多月一直在赶路,昨夜更是一夜未眠,身体疲惫已极,可只要一合眼,眼前便有无数纷乱的影子在晃动,他的心脏便似被只尖利的爪子攫住,喘不过气,也得不到片刻安宁。
好不容易到了掌灯时分,有内侍来请,他起床洗漱一番,跟皇帝同乘一辇去了安福殿。
御辇行至安福殿,恰好遇上太子夫妇从辇车上下来。
太子看见桓煊与父亲共乘一辇,眼中掠过一丝讶异,昨日皇帝在安福殿设宴替桓煊接风洗尘,三请四邀的不见人来,皇帝大发雷霆,他们这些在场的人可都看在眼里,没想到过了一夜,父子俩又一副亲密无间的模样。
阮月微看见桓煊的刹那,便把周遭的一切都忘了,她的全副心神都被那道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牵了过去。
上回见面还是他出征前宫中的饯别宴上,只是匆匆看到一眼,连四目相接的机会都没有,算起来自秋狝以来,他们已有近两年不曾好好说过一句话了。
他似乎又长高些许,因初秋炎热,他穿了一身藤萝紫织银薄锦圆领袍,露出雪白的中衣领子,衬着苍白的皮肤,浅淡的薄唇,略显憔悴的面容,在英挺秀拔中又添了些许脆弱,仿若美玉,叫人于爱慕中又生出一丝隐隐的怜惜。
阮月微自然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左脸上红肿凸出的鞭痕,只恨不能替他上药,用指尖轻轻抚慰他的伤痛,只能送去温柔疼惜的目光。
她猜到这伤是为谁受的,心中又酸又涩,那女子虽然不幸葬身火海,但是死在最好的年华,让桓煊念念不忘,甚至为她不惜忤逆天子,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太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一年多未见,三郎清减了。淮西一役多亏了你,大雍有你这个战神坐镇,是社稷之幸,黔首之福。”
桓煊一揖道:“二哥言重了。”
又抬起眼皮,向阮月微道:“二嫂别来无恙?”
四目相接之际,阮月微的心脏快跳到了嗓子眼,双颊不由自主飞起红晕,她忙垂下头,福了一福道:“有劳三弟垂问。”
太子若无其事道:“你阿嫂春月里咳疾又犯了,调养了数月,如今才好些。”
桓煊淡淡道:“二嫂保重。”
阮月微低声道:“多谢三弟,三弟也请保重身体。”
当着皇帝和太子的面她不好多劝,只能点到即止。
皇帝道:“都站在这里做什么,去殿中坐下再聊。”
几人拾级而上,到得安福殿正殿中,其余公主皇子和宗室子弟都已到了,连桓明珪也一反常态早早到席。
众人依次入座,酒肴陆续呈上,乐工奏起笙箫。
皇帝举起酒觞,和颜悦色地对桓煊道:“三郎,阿耶以杯酒恭祝你凯旋。”
桓煊起身避席拜谢道:“儿子不敢当。”
皇帝又道:“今夜只是便宴,一家人先聚一聚,待王师回朝之日,朕再设宴,请百僚同庆。”
桓煊再拜谢恩。
皇帝笑道:“都是一家人,也不必拘束,今夜务必尽兴。”
众人见皇帝的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都愿意凑趣,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起来,席间一派其乐融融。
齐王一向少言寡语,他冷着脸争自顾自饮酒,只在有人来祝酒时酬答两句,众人也不以为怪,只道他从战场上回来,越发老成持重,与亲人也愈加疏远了。
大公主和桓明珪却是知道底细的。
大公主的坐席在他对面,连饮酒赏乐的心思都没了,时时刻刻盯着三弟,生怕他出什么事。
桓明珪干脆不管齿序,死皮赖脸地在桓煊身边加了个坐榻。
他们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桓煊神色如常,只是话比平日更少了些。
两人刚刚松了一口气,太子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半开玩笑道:“三郎立下不世之功,府中只差一个主持中馈的贤妇了。”
两人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长公主恨不得堵上太子的嘴,忙举起酒杯笑着道:“二郎你还说三郎,你成婚倒早,怎么也不给我个小侄儿小侄女抱抱。”
话一出口,她才察觉不妥,虽是情急之下的无心之言,却似在讽刺阮月微两三年无出。
果然,太子妃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眼中泪雾蒙蒙,一副泫然欲泣之态。
大公主连忙找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