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望着她心想:你是会体恤她,可等到你和她易地而处的时候,难说她会不会体恤你。
说不定挨上一顿打,小命就没了。他又何尝招惹过梅英?
李唐想起一件事来,迟疑着道:“依你所言,将来受封太子的是……是我的……那个什么,那么,如今贵妃娘娘有孕,想必生的会是位公主吧?”
他回到正殿里,万贵妃见到他只如常笑着说:“这么快就回来了,看来比起你那李姑姑,你竟是更舍不得我吧?”
汪直摇摇头:“这都不好说的了。总之是……李姑姑你也时时处处小心着,对谁都多存一份提防吧。”
她自从听了汪直的仙人托梦之说,这大半年里几乎夜夜都在憧憬想象将来生下孩子、逗弄幼儿的情景,越来越觉得那就是人生极致的乐趣,是最值得为之活着的美事,想象起自己的孩儿也像万贵妃的皇长子一样夭折或是流产,她觉得那样自己简直会活不下去。推己及人,她便对万贵妃无限同情。
李唐听说后却有些心惊:“竟有人会做出这等事,这……倘若贵妃娘娘没有体察出内情来,那位缝补子的嬷嬷,岂不是就要冤死了?”
汪直苦笑:“是啊,说起来自然还是钱嬷嬷更冤。”见李唐简直有些惶惶然坐立不安,他问道:“怎么了?”
昨日还好端端
有的人因为自己受过了苦难就不忍心见到别人也去受同样的苦难,有的人却是恨不得让世上所有人都去受一遍自己受过的苦难,甚至都比自己过得更苦才好。万贵妃会是前者么?
他从离开昭德宫过来东裕库到告辞李唐回去,一共花了半个多时辰。走进昭德宫正门的时候,见到几个杂使宦官正在清理院子。
李唐道:“你不晓得,上个月里,有一位乾清宫的姑姑过来库里要取一对翡翠杯子,说是皇上要赏人的,结果等找出那对杯子来,却见已经摔破了一只,当时方嬷嬷一口咬定是另一个女史姐姐规整东西时摔的,摔完还藏起来隐瞒不报。那位姐姐哭着喊着辩说不是,却也无济于事,最终还是叫人给拖走了,再没放回来,至今生死不知。听了你说这事,难说……难说也是……”
这种事说起来确实令人心惊胆战,钱嬷嬷还是因为素日与刘嬷嬷不睦才被栽赃,女史摔杯子这事却难说只是单纯地推卸责任,还有先前宫女梅英冤枉他擅自挪动了香炉那件事,倘若万贵妃没那么精明,又没那么喜欢他,他还不是可能轻易着了人家的道儿?
李唐稍稍宽心了些,勉强对他微微一笑。汪直见她两颊升起两片红晕,心感好笑:她终于也受了汉家女子的影响,知道提起生孩子之类的话题该脸红了。说来也是,在这里当女官不比做寻常宫女,这里接触的都是“文化人”,肯定更容易受到礼教熏陶的。
万贵妃拉过他来道:“有件事还需让你知道,刘嬷嬷犯了过错,方才已然依着皇上吩咐处置了,我怕吓着你,才特意不叫你看见。将来咱这儿就没她这个人了,你知道便好,也不必多想什么。”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或许正是真理呢,尤其在后宫里如是。
刚他还曾想着等万贵妃提及对刘嬷嬷的处置,自己能不能插嘴讲讲情,好歹别叫她丢了命,没想到……
昨天琢磨补子事件的前因后果,汪直还曾觉得,就是因为万贵妃平常跟谁都不说心里话,没拉拢到一个真正贴心的人,才会有这种贴身下人都不拿她的颜面当回事的情况发生。可是反过来一想,他又觉得万贵妃的做法也说不上错,她跟前那几个下人真值得她坦诚相待么?怎么确定她坦诚了,人家就也会对她坦诚,而不是更加变本加厉地利用她、算计她?
一提这事汪直就心情沉重,他缓缓摇头道:“真是位公主还好,依我平日所见娘娘身子状况,恐怕这孩子都撑不到落地。”
汪直见状就猜想着,是不是有人一不小心弄洒了汤锅药锅之类的东西,把院子弄得很脏,看样子还是洒了不少。
汪直笑着回复:“奴婢确实惦记着娘娘呢。”
汪直已然惊呆了,一霎就明白了院里的宦官们正在清理的是什么污渍。
叹道:“那位刘嬷嬷平日待我还挺好的,人也不坏,不想竟一时糊涂干出这等事,这下还不知会落个什么结果。”
宫里又有谁会去多费心思断这些小案子?反正宫人们的命都不值钱,冤就冤了,死就死了。表面上看,这些小打小闹的争斗跟办公室斗争差不多,可后果却常常是见血的。
见李唐依旧惶然不安,汪直安慰道:“李姑姑你不必怕啊,依着那位托梦仙人的话,你总不至于步了那个女史姐姐后尘的。将来还有后福等着你呢。”
李唐惊呆了一阵,方喃喃道:“她都已然没了一个孩子,倘若这回又没了,该多难过啊……”
这倒是件稀奇事,往日他们都是早上趁着万贵妃起床之前的时候打扫,从没有大白天打扫的,而且现在还不是一般的打扫,是在地砖上泼了许多水,拿着扫帚将浮水扫到两侧墙根的排水渠里去。就想一次彻底的大扫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