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个月的茹素期刚刚结束的时候,张敏忽然过来,叫汪直跟他去艌木桶。汪直听不懂“艌”是啥意思,张敏路上给他解释,就是用桐油给新箍好的木桶溜缝。
师兄还是头一回叫他去帮忙干活,而且,还是这种明摆着不在张敏工作之内的活,汪直觉得这里头一定有事儿。
事实很快证明了他的猜测,张敏领他去到宫城之外的一个大场院里,蹲在一个背风向阳的地方艌木桶,为的就是找个比下处房间更安全的地方说话,张敏要跟他说起的这件事,要确保没有外人可能听去。
“你当我这些日子没对付梁芳是干什么呢?就是找他的把柄呢。这回他的小辫子可是被我揪在手里了。”张敏手上拿着刷子有一搭无一搭地往木桶上刷着桐油,满脸尽是得意,“他不是昭德宫的副总管吗?近日万贵妃正四处找人回背,梁芳就趁这机会暗中动手脚,糊弄万贵妃为他自己牟利。”
汪直问:“回背是什么?”
“这都不知道?就是那些Yin阳先生、神婆子什么的,为人驱邪镇凶,回转运道。这回梁芳他们串通的就是一个神婆子。”
原来如此,汪直这些日子已经发现了,古人的迷信程度远超出他的想象,光是廊下家这一带就供着好几处小佛堂,宦官们几乎全都是每天一次过去上香,同院住的刘合他们每次丢东西了、被责罚了,都会更加殷勤地烧香上供。
而且汪直看得出,他们是真心信那些,认为自己倒霉是因为触犯了菩萨,只要更虔诚地拜佛就能转运。
听说连皇帝也是如此,有个叫张元吉的道士从景泰年间就很受宠,如今仍是皇帝最为尊奉的道教“天师”,据说有着呼风唤雨的神通,一遇到天灾,皇帝就会请他进宫来做法祷祝。
有着这样的氛围,万贵妃刚失了儿子,想要找神婆来为自己做法驱走霉运,就很好想象了。
汪直觉得真挺稀奇的,不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吗?不是民间都倡导不能和“三姑六婆”来往吗?皇宫内院怎么都不给全国人民做做表率呢?
张敏接着为他解释,梁芳虽然身为昭德宫副总管,但权柄有限,尤其是手一直伸不到万贵妃跟前去,于是就趁着这次的机会,联络了宫外一个有点名气的神婆,托人推荐给万贵妃。
神婆为人回背的时候往往会让事主找个镇物来压邪,梁芳已经找好了一个十多岁的小宫女,是他对食的徒弟,到时神婆来了,就告诉万贵妃要找一个什么样生辰八字的宫人作为镇物放在跟前便可转运,生辰八字自然就是那小宫女的,这样小宫女便能顺理成章被送去万贵妃跟前侍奉,梁芳也就有了一个能直接接触到万贵妃甚至是皇帝的自己人。
张敏说得满脸笑:“你想想,这事儿要是叫贵妃娘娘和皇爷知道了,他梁芳得落个什么下场?他可是拿侍长当傻子哄啊!不说万娘娘如何,皇爷的秉性我可是知道了,他最腻味别人哄他了。得悉了梁芳这勾当,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汪直十分惊愕:“这事他们必定做得十分隐蔽,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张敏得意洋洋:“梁芳为人鸡贼,手下管着的中官们没几个真心情愿替他跑腿的,不过是图他的银子,那几个小子认钱不认人,见着银子,祖宗都忘了。我挑了其中两个小子,比梁芳多给他们几倍的银子,就买来了这些消息。”
“你花了多少?”这么私密的消息,不可能便宜的。
“总共六百多两。”
汪直目瞪狗呆,他曾多次听张敏炫耀地说过“哥哥我攒了快七百两银子了”,这是妥妥的倾家荡产啊!可比张敏被罚的那半年月米多多了。
张敏昂首道:“人活一口气,这事儿要捅出去,能要了那老小子的命,花多少银子都值。那神婆昨天来了,为贵妃娘娘相了相面又走了,说回去作法三天再来,到时就该举荐那个小宫女了,我就趁这机会去上报皇爷,不怕皇爷不收拾他!”
“我觉得……不好,”汪直摇了摇头,“师兄你想,你是通过花钱买通那两个人,才得到这些内情的,要是真去告发梁芳,惹得皇爷和贵妃娘娘大发雷霆,那两个被你收买过的人也都跟着梁芳涉及其中了吧?是不是也都要被揪出来治罪?”
大概是去势少了Jing神寄托的关系,汪直这些日子也发现了,很多宦官都爱财如命,为了多赚点银子真是命都豁的出去。就说这两个卖给张敏消息的宦官,竟然都不想想后果,不怕张敏告发了梁芳之后,他们也会受牵连?
他接着道:“到时还不知有多少人要被牵连。就算咱们不可怜他们,可你想想,那些人为了活命,要是到时反咬一口,说是你收买他们蓄意诬陷梁芳他们的,你又怎么说得清呢?难道你告诉皇爷,消息是你花六百两银子买来的?皇爷能信你买来的消息属实么?到了那时,说不定被皇爷治罪的反而是你啊!”
他这么点儿的小孩说出这种话肯定是奇怪的,好在他表现出早慧是一步步来的,不是一上来就啥都懂那么吓人。张敏这些日子已经渐渐习惯了他这样子,不然要是觉得他啥都不懂,也不会拿这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