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俗艳的紫色衣裙,满头廉价首饰。握着大烟枪的那双手,尽管戴了手套,但还是能看到,手腕上爬着红色的疣痂,见之令人头皮发麻。
门框上挂着小旗,上面有某名家题字:“南市花魁第一莲”。
花魁生意冷清,偶尔有人被那双玉足吸引,掀帘探头一看,又啐一口,摇头走开。
忽然,一辆装饰着鲜花彩缎的马车张扬驶来。一群游手好闲的青年男子,追着那马车欢呼:“今年的花魁来啦!媛媛姑娘来了!姑娘笑一个!媛媛姑娘我爱慕你老久了!……”
忽然有人惨叫一声,一个纨绔离得太近,被马车挂住衣袖,啪的摔在地上,肚子贴地,双手吊起,被拖了好几步。
余人大骇,赶紧叫:“停车停车!”
小车厢的窗帘终于掀开,一个满头珠翠的艳妆女子探出头来,好奇地往车轮下看一眼。
众闲少撇下那挂在车上的倒霉蛋,纵声欢呼,争相往车窗里扔东西:铜板、银元、写在香笺上的艳诗,什么都有。
“媛媛姑娘!媛媛姑娘看看我!”
被挂住衣服的那人幸无大碍,自己挣扎着爬起来,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媛媛姑娘忍俊不禁,掩着樱桃小口,转头对着车厢里的什么人,细声骂了一句方言:“侬看伊戆脑个样子,也想吊膀子呀!”
闲少们哄堂大笑,更加疯狂地追逐驶远的马车。
破门帘翕动,先前那抽大烟的紫衣“花魁”愤怒地叫起来。只见她那价格不菲的白净珠鞋上,被马车轮子溅了七八个泥点。
紫衣女子突然跳下竹椅,指着那远去的马车破口大骂。
“臭婊`子,不就是仗着年纪鲜嫩,风光得意个卵!早晚你和我一样!……”
她跃出门帘,整张面孔一览无余。尽管五官秀美,却平白有乖戾之气。尽管敷了厚厚的铅粉,也遮不住底下一个个那溃烂发红的脓疮,
几个闲少厌恶地躲开,有人踢了她一脚。她立刻尖利大叫。
“杀人啦!欠钱不还啊!……”
几个黑粗大汉闻声从门脸里蹿出来。闲少吓了一跳,随后拱手赔笑:“我跟这位姑娘闹着玩呢。”
大汉见被欺负的只是旧时花魁,并非当红新宠,也懒得管,骂骂咧咧回去继续打牌抽大烟。
骂声又起:“没良心的皮五辣子!老娘当初没少养你们!你们这些趋炎附势的小瘪色,趁早给我死在狐狸Jing床上!”
……………………
林玉婵远远看着那个满口粗话的紫衣ji`女,难以置信。
“她真的是……去年那个紫玉姑娘?”
那写着“第一莲”的小旗她还记得,是花魁大赛的奖品,不会有错。
只是这张脸已经判若两人。一双脚还尚且有些眼熟。
两年不到的光景,这双曾被万人追捧、被外国教士看中、费尽口舌要照相留念的两寸八小脚,如今再也给她招不来任何客人。
偎红倚翠的欢乐场,向来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的地方。
苏敏官捻着手中钱袋,警告地看她一眼,冷淡提示:“少看。少想。”
他有点后悔把这姑娘带上福州路了。万一她大发愿心,要帮这条路上的莺花尽皆赎身,那他最好赶紧跟她撇清关系。
还好她没那么冲动。她摸摸腰间,拉平自己的男式长衫,小心观察四周。
整条路上,都是不同档次的风月场地。从最高档的书寓,到每次三块两块的“长三堂子”、“幺二茶楼”,通通挂着年检牌照,是纳捐缴税的正规营业场所。
大清朝的工业基础几乎为零,独独此项“无烟工业”,格外发达。
林玉婵想了想,迟疑说:“那黄家小女孩未必是被卖到这里来了。嗯,比如……大户人家也需要妹仔奴婢……”
“贩人的牙人,都有严密关系网。这里的人跟他们最熟,打听起来方便。”苏敏官温和地解释,“没办法,工费不足,只能走此旁门左道。要是有一千两银子砸下去,你都不用出家门,早有人把小孩送来了。”
林玉婵看他那自信的模样,心中盘算,就算她真付一千两银子,身边这个jian商大概依然会选择这个最高效的方法,然后把大头银子自己吞了。
苏敏官顿了顿,略带挑衅,说:“某些人不是百无禁忌么?嫌弃这里了?”
林玉婵不甘示弱,小声回:“义兴仓库暗室里贴的天地会众行为规范,是什么来着?”
“第一,禁食大烟;第二,不许滥赌;第四,不许手足相残;第五……”
苏敏官微笑着复述一遍,独独漏了个“第三”。
林玉婵白他一眼。很好,明知故犯。
堂堂两广分舵主带头违反纪律,难怪偷偷摸摸的,小弟也不带一个。
规矩么,就是用来打破的。反正他违反的祖宗成法,加起来罄竹难书,不差这一条。
林玉婵一笑置之。仔细观察,堂子书寓门口,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