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经理这蜜月很有效率嘛!”
大清还没有民用邮政系统。当官的送信能用驿站,但百姓要寄个东西可就麻烦。要么靠熟人,要么靠商队船队。
义兴的沙船时时停靠宁波港,顺便帮常保罗带个快递,来回两三天的事儿。
孟三娘老家的棉花田,此时同样开始成熟。常保罗按照林玉婵的吩咐,在新婚媳妇家里,和临近村里的棉田中,都收了不同等级的样品,一共三十来斤,分成小布包。
常保罗做事不算利落,但态度认真细致。布包上面都写了收获日期、重量、和所属农户村落姓名,面面俱到。
林玉婵好像后世那些双十一过后的宅女,守着一堆快递,兴冲冲开包。
苏敏官目光随着她一张脸,笑着看她。
林玉婵有点不好意思,白他一眼:“我脸上有脏东西?”
又对围观的红姑念姑说:“你们先去吃饭啦。我验收一下棉花。”
小农经济就是这样,没有标准化种植。宁波的棉花和上海郊区的一样,质量参差不齐。有白亮圆润的,也有灰头土脸的。林玉婵借来天平,略微估算一下棉铃重量——从一钱到两钱不等,差距也很大。
她记录数据,挑出几包,觉得可以和郑观应看中的棉田产出媲美。
但……依旧是同一个难题。
郑观应给她的挑战是:只有质量高于祥升号的棉花,他才会考虑收。
但这个“质量”,是郑观应自己说了算。
他给了她一场游戏入场券。但在这场游戏里,裁判员和运动员都姓郑。
林玉婵毫无赢面。
她皱眉思索了一阵,没头绪。
猛一抬头,头顶一张离得极近的隽秀面孔,眉梢懒懒的挑着,带着暧昧的笑意。
“阿妹,今天辛苦了。”
义兴的伙计们都走了,留下空空的铺面,给她摆摊放棉花。
林玉婵双手抓着两团棉铃,退也不是,推也不是,咬牙小声说:“辛苦辛苦,让我去吃饭。”
还挡着不让她走,嘴上关心,眼里明明是看她笑话。她气冲冲地想,名字里带官的都是大jian商,各种让她不好过。
苏敏官依旧看着她直笑,蓦地伸手,轻轻刮她鼻尖。
一阵挠心似的痒。他刚刚验收新船,指尖带木香。
林玉婵抗议:“……手凉,不要。”
苏敏官这下笑出声,从柜台抽屉底下取出个小镜子,摆在她眼前正中。
林玉婵茫然照镜子,瞬间醒悟。
镜子里的女孩,明眸皓齿的挺好看。唯独一个小鼻子尖,红的!
然后她看到,自己脸蛋也慢慢红了。
苏敏官轻声长笑:“你缺帽子呀?早说,我送你一顶。”
最热的季节已经过去,林玉婵今日出门,嫌麻烦没戴帽子,只在头发上披了纱巾。却不料秋天紫外线正强,脸蛋脖子没晒到,单晒了个鼻子!
她顶着这个匹诺曹似的红鼻头,跟郑观应互怼了半天!
第141章
林玉婵气得呀, 两只手里的棉花攥成了棉球,眼睛里冒怒火。
无怪她一回到码头,苏敏官就诡异地盯着她看!
难怪嫌他手指凉。原来是她皮肤热!
她气得鼻子更烫了, 扣下镜子, 扭头就走。
“饿了饿了, 吃饭吃饭。”
推门来到茶馆,饭菜刚好上桌。炒杂菜、煲靓汤、还有新鲜捕来的清蒸鱼。近来米价贵, 米饭里杂了糙粮, 但也粒粒莹润,香飘满屋。
红姑念姑累了一整天, 肚子早就叽里咕噜叫, 但还是等林玉婵来了,才急急开动。
苏敏官也没吃, 拿双自己专用的筷子, 坐下来一起蹭饭。
顺便问了自梳女姐姐, 北方生活习惯不习惯,有没有再被人欺负。
刚才那股促狭劲儿无影无踪, 换成了罩人的大哥范儿。
红姑从来不诉苦, 立刻笑道:“那还用说, 你看我都胖啦。”
工霸都被赶走了, 在义兴的地盘下更是没人敢欺凌这些外来的女工。
苏敏官又问,去纱厂工作的那几位姑婆, 眼下还顺利不。
红姑念姑都叹气:“各有各的累!纱厂工时长, 她们一天下来头晕眼花,错一点就扣工钱。但好歹工钱不会拖延克扣, 也不用跟人打交道,埋头苦干就行。就算有人把手指弄伤了, 那洋人老板还会送点药呢!”
都是出身贫农的苦娘子,儿时的伙伴一大堆,夭折的饿死的病死的都有。剩下这些难姐难妹,都有一副久经淬炼的身子,不会轻易被生活的重担压垮。
能吃饱饭,能穿上衣,冬日的夜晚有个火盆取暖,就已经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怎敢再抱怨,神明菩萨听了都会嫌她们不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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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