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令郎娶妇,我来凑个份子。别的待会再说。恭喜。”
毛掌柜一怔,略有愧色,脸色软了些。
“姑娘这是何必呢……”他尴尬笑,收了红包,“小门小户的,家里坐不下,也没请您,姑娘别介怀哈。”
林玉婵问:“张师傅和陈师傅呢?休假也该回来了吧?”
毛掌柜见她居然不回应自己方才责备的话,一时间有点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们啊,最近让别的客户要走了,”他终于说了实话,两手一摊很无奈,“没办法,人家要得早,而且是大行,而且……”
林玉婵笑问:“生意又扩大了?”
毛掌柜眼中微含得意:“过去合伙的同乡,回家养老了。新股东大手笔,再注三成资,我们考虑开分号呢。”
虽然说话点头哈腰,但那态度可是嘚瑟得很。那意思是,我们徐汇茶号如今可不是小本生意,算中等商铺啦!
毛掌柜说完,底气略增,皮笑rou不笑,从柜台后面拿出样东西。
“姑娘还是先解释一下,为何要和小女一同骗我。”
一方白手帕,叠成憨憨的小兔子形状,放在柜台缝隙里,已经挤压得有些变形,脑袋耷拉着,显得垂头丧气。
林玉婵呼吸一紧。
“玉兔基金”。
当初毛顺娘找她哭诉,说辛辛苦苦帮忙筛茶叶挣的钱,本来打算存着做嫁妆,结果都被她爹拿走,为了给她哥哥说个体面的媳妇。
林玉婵不愿得罪毛掌柜,更不想和整个社会习俗作对,于是和顺娘共同约定,对外宣称砍毛顺娘一半工资。实际这一半,林玉婵给存着,称作“玉兔基金”。毛顺娘何时需要,凭手帕兔子来取。
反正女人雇佣女人,也没写进合约,随便她暗箱Cao作。
不过林玉婵当时警告毛顺娘,如果此事泄密,她不管兜底,“玉兔基金”清零,全送给毛掌柜。
当时也是敲打一下毛顺娘,提醒她严格保密。
不过眼下看来……
小囡的嘴不够严啊。
林玉婵心里骂两句,脸上不动声色,笑道:“小囡有孝心,这不是上供了吗?掌柜的应该高兴才是。”
“孝心?”毛掌柜气得脑袋带静电,头上几根毛愤而飘荡,颇有些怒发冲冠的豪气,“不打两顿她还不肯说!这吃里扒外的小东西,我供她吃供她穿,还任她跑来茶号里玩闹,天底下哪还有这么开明的爹?——她倒好,一点不知感恩,还敢私藏零花钱!林姑娘,你居然也帮她——哼,怪道你俩这么好关系,每次出去吃小笼,我还道姑娘家有的聊,谁料都是一起算计我!小囡明年就出嫁,这么大胆子,以后怎么办!”
他这话一口气说完,气得方言加重,林玉婵只听了个囫囵。但大概意思也知道:是怪她把毛顺娘带坏了。
小囡也不是不谨慎。是被严刑逼供出来的。
毛掌柜业务Jing通,待人接物也很是圆滑,讲信用,守礼节,是标准的绅士商人。
可惜这些美德,并没有用到自家人身上。
林玉婵微微冷笑。
“毛掌柜,据我所知,令郎娶妇,从下聘到婚礼,花销巨大,以致你还卖了一半茶号的股份,才换来一个好儿媳——小囡私存的这十几两银子,根本是毛毛雨,你计较那么多做啥。”
毛掌柜:“这不是十几两银子的事!她忤逆父母……”
林玉婵:“掌柜的,博雅重组后,业务内容和以前不一样。博雅Jing制茶只维持最低产量,我需要用你的渠道和销路,完成不同档次的……”
毛掌柜:“……”
这姑娘跟他鸡同鸭讲,各说各的!
他今天鼓着一肚子气来兴师问罪,想着如果林姑娘认错态度好,那就考虑跟她继续合作;否则干脆一拍两散。他徐汇茶号如今也扩张了,也攀上其他大客户,不稀罕她一个。
同乡会又怎样?双方好聚好散,他就算尽责了。同乡会也管不着他的商业决策。
他干脆不讲话了,挠着自己光头,冷淡地说:“姑娘说的太复杂,小的不懂。您找别家吧。”
林玉婵微笑:“我还要求,小囡出面做监督。工钱写在合约里,这次您不要再抢她的。”
毛掌柜:“……”
林玉婵冷下脸,蓦然提高声音:“毛掌柜,你可以不同意。今天就给我卷铺盖走人,我另寻新掌柜便是。上海滩不乏能人,我用个年轻些的,还能少发点薪水呢。”
毛掌柜张着嘴,揉揉眼,挠挠头,好像听到梦话。
片刻后,他笑了。
小姑娘还学会威胁人了。平日里沉着冷静看来都是装的,这一着急,才显出真实水平。
“嘿嘿。”毛掌柜不慌不忙地擦拭柜台上的存钱罐,像哄熊孩子似的,笑眯眯地说,“姑娘要换徐汇茶号的掌柜,小的就算同意,我们的股东也未必答应啊。要不姑娘写信去问问?”
林玉婵微微一笑。
“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