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都笑眯眯地围上去。
“林姑娘,恭喜啊!管这么大个洋货铺子很吃力吧?容先生也真是,让你一个姑娘担这么大责任……不怕你嫌弃,阿叔我可以给你传授一点经验……”
林玉婵抬眼,一一分辨这些“友人”的面孔。
“哟,秦老板,”她露出小白牙,笑道,“上次常经理去找您还吃了闭门羹,说是生病休养,这么快就病好了?真不容易,得给大夫送锦旗。关先生,我记得您早就提前结束了进口五金件的合约,找了别家合作商——怎么,人家毁约了?真不厚道,做生意还得讲诚信。这位是……哦哦,不好意思,您三个月没消息,我忘性大,敢问您贵姓?……”
小姑娘倒是不摆臭脸,绽出可爱的笑容,伶牙俐齿,跟每个人都绵里藏针地打一遍招呼。
老大不小几个大男人,竟然都被她说得脸红,有点恼羞成怒。
“姑娘,你怎么说话呢?我这是关心你们,这才前来贺喜。大家都是生意缠身的人,出来一趟不容易呢。”
林玉婵微微一笑,平心静气地说:“是,是,多谢关心。我年纪小,不会讲场面话。请里面坐。”
对于这些塑料情谊的“友人”,她也想像容闳一样置之不理,或者狠狠奚落一顿,好好打一打他们趋炎附势的脸,出一口几个月的憋闷气。
但她好歹是个成长中的生意人了。容闳如今是官身,背靠大清政府,就算是指着人破口大骂,这些人也会笑脸相迎;而她现在的本钱仅有博雅一家铺子,逞一时意气容易,她要是把这群“友商”得罪了,以后生意都不好做。
况且,“友人”们踩低捧高,最受伤害的是容闳。刀子毕竟没有直接扎在她身上。她觉得自己还没那么脆弱。
她放平心态,不卑不亢地招呼这些客户。
“那么,秦老板今日是来续约的?继续从博雅这里进茶叶?不好意思,今年物价涨,批发价也要上涨三成。您既然是容先生的好朋友,我给您个优惠折扣,加两成就行。对,现在我说了算。”
……
趁着“友人”们攀龙附凤的意愿强烈,先薅点羊毛再说。
把博雅这阵子的赤字填补上。
骂人打脸什么的太幼稚。真金白银的钱,最能弥补自己受伤的小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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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间核账,林玉婵心情复杂。
“总算……”
重新开张一整天,现金流总算为正,把博雅从倒闭的深渊里,往外拉了一小步。
不过,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她打开保险柜,数数现金——
没错。银元一百二十。这是她如今全部的现钞。
“乖乖。”她迷惑地想,“我现在身价不是翻好几倍吗?我有一栋小洋楼啊……法租界黄金地段的小洋楼……”
可惜小洋楼不能变现。徐汇孤儿院她已经三个月没去捐款了。各种“基金会”停滞不前。而且下个月又要交房捐——又称房产税。
不多不少,银元一百二十。
这真真是“穷得只剩洋楼了”。
林玉婵对月长叹,爬上床,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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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常先生, 你是否愿意娶孟氏女为妻,按照圣训的教诲,与她同住, 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 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 像你爱自己一样……”
四川路上的洋泾浜圣若瑟堂,小小一座尖顶, 窄窄一道木门, 今日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教堂围墙外面伸着几十个脖子, 都是来看热闹的。
胖胖的中国牧师穿着长衫改成的牧师袍, 辫子藏在高帽里,腰间别着旱烟袋, 胸前挂着紫檀木十字架, 一本正经地念台词。
“……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是贫穷, 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牧师改行前大概是唱戏的, 一段话说得抑扬顿挫, 方言味道还十分浓厚。他话音未落, 底下亲友轰隆轰隆, 笑倒一片。
有些年纪大的当场捂耳朵,轻声斥道:“什么爱来爱去的, rou麻死了, 成何体统!这洋人玩意儿太不庄重!常家也真是太惯着孩子了,居然纵容他这么搞……”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喜闻乐见, 新人越窘,他们越开心。
台上的两个新人脸色红成桃, 接受众宾客的围观。
新娘孟氏十八岁,是个面如满月的文静姑娘,乍一看就是个性转版常保罗,两人极有夫妻相,都穿着中式婚礼服,并排在圣堂上一站,像画上的金童玉女胖娃娃。
几个宾客指着两人背后的圣母像,好奇地轻声询问:“这是啥神?送子观音吗?”
作为受邀宾客之一,林玉婵坐在礼拜堂的木长椅上,饶有兴致地观赏这一幕土洋结合混搭婚礼。
她本来以为,那些中不中洋不洋的土味婚俗,是现代商家发明出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