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窗户纸,卧室内突然一道火光闪过,砰的一声脆响。
然后是人体倒地的沉重声音。
“阿妹!”
苏敏官全身冰冷,蓦然冲进去。也不管那屋内还有多少敌人,俯身检查。
光脑门,齐肩小辫,是个大烟鬼,面容抽搐,小腿血rou模糊。
屋内生着黯淡的火炉。那人后脑倒在火炉边,辫子已烧没半截,一股臭味。
他一惊,给那人双腿补两刀,然后朝那火光的源头,小心走过去。
“阿妹?”
他双眸带血气,此时才适应了屋内的黑暗,但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瑟缩在床上发抖。
他只看清她的轮廓,小小的一团不知所措,像一只被揪离冬眠巢xue的小松鼠。
他颤抖一只手,凭感觉触到她的手腕,向下探,握住几根纤细手指,还有……
一支滚烫的短`枪管。
再轻轻搂住她全身,没摸到血,也没听到痛呼。
他的声音有些变调:“阿妹……”
林玉婵吓得肝胆俱裂,揪紧了他衣襟,失语半天,才断断续续说:“有、有好几个……我不敢动,但有人进门……我、我也不知打、打中了没有……不像是冲着钱来、来的……”
苏敏官咬紧牙关,杂乱的情绪在心房外面疯狂徘徊,最先涌入的竟是淡淡的自豪。
“很准。不怕。”他极少紧张,但此时居然说不出长句子,“应该是楚南云的人,脚印有三双,我们能对付。”
他待要审那断腿的,厚重的脚步声纷至沓来。他放开林玉婵,自己的枪已上膛。
此时后面几个同伴终于赶到:“老板,这里被我们收拾一个!”
声音低而清晰,被风托着,从院子另一头传来。
苏敏官骤然一抬手腕。铮的一声破锣响,难听得钻心。
第三个入侵者居然带刀,而且好死不死的竖在胸前,挡了那颗十九世纪的软铅弹。
带刀的怒吼扑来。
“阿妹,躲床底!”
刀刃的风卷过他头顶。他顾不得枪管滚烫,待要再摸弹药,手心一硬,已经被塞了另一支枪。他一把抄走。
砰!
德林加1858无缝衔接,正中那人胸口。
犹如茶叶袋坠地,砰的一声闷响,随后当啷一声,人和刀一起长眠。
周姨向来酣眠,此时才骤然惊醒,大叫有贼,尖叫声划过两条街,连滚带爬地抓了柄菜刀,堵上厨房门。
苏敏官反倒庆幸。这叫声足以引来一打巡捕。
屋内黑暗一片。他将两杆枪挂在腰间,弯腰,拎起那个受伤之人的领子,将他拖出去。
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小姑娘的细手腕,好像生怕一松手,就有第四人从天而降。
借着淡淡星光,一回头,看清她的模样。
他像被人当胸捶了一拳,耳廓立刻泛红。
小姑娘才从被窝里钻出来,头发乱乱的散着,遮住半张脸。身上穿的居然是件西洋小睡裙,纯白蕾丝边,领口低得令人发指,一双吊带,露一对浑圆肩膀,两只纤细的白胳膊。
下摆只到膝盖,光着一双脚,微风一吹,所有曲线毕露。
他一口气差点别过去。这是被哪个西洋太太带成这样的?为了卖个茶,也不至于这么自我牺牲吧!
“回去……”
没说两个字才记起,她屋里现成一死人,正横在她衣柜门口。
来不及做什么清理工作。他解下自己外袍,给她紧紧裹住,狠狠一勒腰带,顺手打个死结。
然后他踢开厨房门,拎出把菜刀。嘱咐里面浑身战栗的丫环:“继续叫!”
庭院里,那伤了腿的在不住轻声哀号。苏敏官直奔主题。
“楚南云在哪?”
在辗转呻`yin声中,他听清几个破碎的字。
“和……和德兴郡的……在浦东……呜呜……派我们偷偷来,饶命……”
“为什么来这里?”
“偶然……偶然看到林姑娘还在上海……不忿、报、报复……”
“本来要做什么?”
“……”
“巡捕马上就来。”苏敏官轻转菜刀,刀身反的星光射入那人眼里,“我割了你的舌头,指为反贼,再塞点钱,他们会把你引渡至上海县衙门,凌迟腰斩任你选。”
那人瞬间脸色扭曲,有气无力地开口。
“劫、劫人……德兴郡的想跟你叙兄弟情,楚、楚老板想逗你们反目……”
苏敏官怒骂一声,浑身像爬蚂蚁般不自在。这些人窥探她多久了?肯定不是一天两天。
他还不够强。义兴还不够强。漏过了少许蛛丝马迹。
可以想象,若他机警稍逊,今晚大大咧咧直接赴约,路上接到楚南云携质勒索的讯号,将是多么被动。
“为什么要拿她做筹码?”他冷笑,“我跟她很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