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水手深入基层,不耻下问积极学习,没多久就能把单帆小船驶出花儿来。不像许多本地船行老大,只会喝酒应酬算账讲价,自己旱鸭子一个,连鞋都不曾shi过。
不过呢,林玉婵也见过别人驾这种船。最后两步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爬上去的,没他这么出风头。还引体向上。
她也不说破,拍拍手,夸声稳。
她问:“这里是哪?”
出了苏州河口之后她就不认识了。江面上白茫茫一片,水天一色,宽阔寂寥。
“吴淞口。”苏敏官答,“本地人告诉我,这里过去有个炮台,二十年前被英国人炸毁,此后便成废垒——啊,应该就是那个。”
林玉婵猛地抬眼,轻轻自语:“吴淞战役。”
在第一次鸦片战争时——也就是苏敏官出生那年,英军攻陷广州,一路北上,摧枯拉朽,在吴淞口大败清军,江南提督殉国。而后军舰长驱直入进长江,直指南京。
历史书上几个字,剥落成灰,放大成一幅生动的画面,扑入人眼前。
滩涂芦苇生得茂密,白色的长翅水鸟栖息其中,叫声绵长而凄厉。
一堆碎砖碎石在芦苇从中若隐若现,成了这一片野地中唯一的人造痕迹。
如今国门已经轰开,上海对列强敞开双臂,不再需要军事防御。这片滩涂也就顺理成章地荒芜下来,无人定居。
倒是个打靶练枪的好去处。
八旗军营、洋人军营里都有靶场,然而那都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地方。上海的繁华辐射乡野,若是冒然找个农村水乡练习,且不说万一打到老乡的水牛鸭子什么的,那声音一起,马上就会有热心群众赶去报官。
林玉婵想,也亏他找到这么个地方。
第77章
吴淞战役二十年过去, 血rou硝烟皆成空,炮台残躯倒在晨光里,滩涂中尚有遗留下的筑路痕迹。
不过现在炎夏时节, 水位上涨, 那路已经被江水覆盖了薄薄一层。水光清澈, 晃出淡淡的波纹,将那路基折射成曲折一条线。
细看之下, 水中还有细细的小鱼苗, 梭子似的来来去去。
苏敏官皱眉。他也是第一次来此处,环境比他想得恶劣。
他在船中常备雨靴, 自己倒是无忧。
他问林玉婵:“没带雨鞋吧?”
林玉婵连忙积极表态:“我可以赤脚走哒, 水又不脏。”
还凉快呢。
苏敏官像看女妖怪一样看她一眼,冷冷道:“你不怕水蛊?”
林玉婵一愣, 随后面如土色。
水蛭、血吸虫、还有各种林林总总的寄生虫……古代对其认识不足, 统称“水蛊”。
“绿水青山枉自多, 华佗无奈小虫何”。农村里常见腹大如鼓、骨瘦如柴的病人,见之令人心惊。
林玉婵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城里度过的, 加上注意个人卫生, 对古代寄生虫病虽然有所警惕, 毕竟不曾感同身受, 没有那种刻在本能里的提防。
也幸亏有个同样爱干净的土著小少爷时不常敲打她一下,否则扑街都不知道怎么扑的。
苏敏官半蹲下, 她乖乖上去伏在他背上, 看他提起脚边的包裹。
沉甸甸的。看形状,里头长长一杆枪。她心里痒痒。
此时梅雨季过, 正值伏旱,天气最是炎热。即便是苏敏官有意选了清晨时分, 夜间带来的凉爽也开始渐渐退却,空气中闷着chaoshi的水汽。
林玉婵清清楚楚看到,他的帽檐口开始浸汗珠。
“这里没人,现形啦。”
她自作主张地给他揭了帽子和辫子,露出个欠砍的寸头,朝他后脑勺使劲吹气。
苏敏官被她吹得连打几个冷战,小声吼道:“别闹!”
这姑娘越来越放肆,仗着“二十五分之一”,现在快骑他头上来了!
哦不,是已经骑他头上来了。字面意思。
林玉婵轻声一笑,又吹他脖子,笑看他强忍暴跳如雷。
军训啦!大学生活终于开始了!
教官的发型也很逼真,毛茬茬的有点扎手,像个特种兵!
苏敏官特别想把她扔旁边沼泽里,咬着牙吓唬她:“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最适合谋财害命。傻女仔不辨风险,今日孤零零跟我过来,一会儿有的是你怕的。”
上头的姑娘噤声片刻,似乎真的是被吓住了。随后她温温柔柔的一笑,说:“风险我都评估过了,也都折算在价格里了。要是换了别人,我自会加码,不会跟他签这么合算的约。”
苏敏官一怔。这个答案出乎意料。他本以为会被她掐一下打一下什么的。
原来在她眼里,自己人品还挺值钱。
那就不好意思再吓唬她了。她的发梢挡了他的眼,也只是伸手撩去,不再提意见。
“洋枪的原理,和中国的鸟枪火铳一样。”苏敏官觉得有点气喘,又或许是这丫头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