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官这才放低声,轻描淡写,告诉她:“广西的天地会众也属洪顺堂金兰郡,但多半早就投了太平天国,跟着辗转作战。如今南京内讧,很多人脱离天国,暂时找不到组织。”
林玉婵表示五体投地:“你这下线发展得够快啊!”
他得意一笑:“不然我为什么肯一千五百两银子接这个太平天国战区的单?至少要翻倍嘛。”
他取出钥匙开抽屉:“阿妹,茶室等我。”
两副账本对照,一支毛笔速记。苏敏官脸色微红,眸子里尚有醺意,但脑子转得极快,一个数字都没错,让林玉婵这个高考刷题机器都觉汗颜。
账目并不复杂。一刻钟之后,他抬头,见她神态认真,追着他的笔触看,小鼻尖都出汗了,忍不住微微一笑。
“看好了,没错吧?”
林玉婵有点眼花缭乱,毕竟船运行业的账目设置,和贩茶卖茶完全不同。不过上次赫德来查账,她跟着审计了好几本,也算是入了个门。
虽说如此,苏敏官的记账风格又和前人不一样。他脑筋快,有些繁复地方直接省略,旁人猛一瞧,还真瞧不出所以然。
林玉婵忍不住评论:“记账要规范,不能跳步骤。否则再有人来查,会扣分的。”
苏敏官唇角一扬,轻声说:“又不只是这一本账。”
哦,忘记义兴还是个“黑恶势力”了。
林玉婵笑道:“那我好荣幸。”
跟着他的思路顺一遍,没看到明显的错误。她于是点点头。
“虽然你这次不取分红,但也要给你记清楚。”苏敏官熟练地在账册上新辟一栏,“恭喜阿妹,首轮投资回报是……”
咚咚咚,忽然有人急促敲门。
门缝里伸进来一只毛茸茸的手,递进来一个信封。
信封厚而Jing美,文字中英排列,印着硕大的江海关徽章。
苏敏官用小刀拆开信,仔仔细细读了一遍,脸色逐渐凝重。
“林姑娘,抱歉。”他放下信件,眼角带冷意,“你的分红没有了。”
*
江海关新政,将太平天国和大清国算作两个国家,因此往来贩运的客商——虽然屈指可数,但也不能忽视——要额外征收关税。
出乎意料,大清官府并没有表示太多抗议,反而默许海关撕裂自己的主权。
最缺德的是,这税是按运费多寡征收的,全都摊了在船行头上。
苏敏官靠在太师椅上,面带寒意,不时冷笑。
“你的旧东家,跟我耗上了啊。”
林玉婵咬着嘴唇,轻声说:“西方列强也担心太平天国取代清廷,成为中国新政府,都在做两手准备。据我所知,这项政策去年已经开始讨论了,未必是针对义兴。”
但是义兴今日船刚靠岸,催交税款的单子就寄到了铺子里,就算是赫德效率超群,也只能说明,义兴已经进入了海关的重点监控名单。
……有种“老大哥在看着你”的感觉。
林玉婵默默演算了一下,说:“这样一来,往来太平天国和上海的运费必定水涨船高,进一步压缩两地贸易,让他们那里的东西更不容易卖出去……而且还能增加关税收入……”
她忽然抬头,带着七分确定,说:“所以这条规定其实是符合大清利益的。赫德也知晓这一点。他知道清廷会半推半就地认可他的新规。”
说不定那些昏官还会感谢他呢。
这就是赫德狡猾的地方了。
不过人家现在官大压死人,小小一个船行如何跟他作对?
苏敏官面上的寒意一闪即退,又回到平日那种温和亲切的神色。
他将信收进抽屉里,从容笑道:“我可能要向容先生提价了。”
林玉婵提醒:“可是你刚跟他签了后续合约。价钱应该也已谈好了吧?”
“谈不拢我就付违约金。”他不假思索,“总比白干强。”
林玉婵无话。莫说他和容闳没那么好的私交。就算真是好友,此时也得明算账,不能倒贴钱帮衬人。
商场如战场,要是连这点觉悟都没有,早就被淘汰了。
但她依然觉得可惜。赫德一道通令,义兴和博雅两败俱伤。
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苏敏官见她蹙眉,眼神不聚焦地到处瞎看,不用问,那小脑袋瓜里又在盘算什么助人为乐呢。
他眼角一弯,站起身。
“好啦,你拿好你的‘二十五分之一’,不用替我Cao心。暂时破不了产。”
他打开茶室门,待要拍拍她肩膀,忽然见她顺势推门,袖子里露出半只白皙小手,比她当初做苦力的时候要细腻了很多。
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还有蟹黄味儿。
他那一只手就没拍下去,平白停在半空,放她出门。
*
“林姑娘,这是聘用合约。你看看这些条款,还合意么?”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