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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逐渐热起来。上海进入标志性的黄梅天,闷热的空气裹着人,就算不运动不劳作,光在外面傻站着,片刻都是一身汗。
关着窗,不一会儿屋里就成蒸笼,把里头的人变成待宰的唐僧;开着窗户吧,一日下来,墙壁家具shi漉漉,角落里开始发霉。伙计们的工作效率也有影响。
常保罗令打杂的老刘专门收拾chaoshi霉点,好歹维持一个健康正面的业务形象。
不过好消息很快到来。博雅洋行接到容闳来信,说道办事顺利,已购茶叶若干万斤,预计某日某时到港,希望能派人来接一下。
常保罗喜出望外,念一句上帝保佑,开始摩拳擦掌,仿佛看到银子在向自己招手。
他的情诗写了一大本,虽然还没见到姑娘面,但已经琢磨着攒钱结婚,工作有动力。
经过这阵子林玉婵的带动,以及亲眼所见贩茶的巨额利润,博雅的伙计们尝到了认真工作的甜头,划水划得越来越不走心,就算偶尔打个牌,一听见风吹草动,也立马撂牌散场,记分卡乱了也不在意。
这日大伙齐齐出去迎东家。常保罗顺口说:“小囡,你看店哈。要是一个人害怕,就下门板。”
真把她当实习生了。也不想想给没给工钱。
不过林玉婵不介意。等到容闳归来,有用得着她的时候。
她笑应了,摆好桌椅茶具,等客上门。
小洋楼已经不单单是商铺了。经过西洋太太们的口耳相传,已经成了一个颇受欢迎的下午茶聚会地点。盛夏的树荫里凉风习习,院子里摆上桌椅,喝一壶清香红茶,那感觉不要太适意。
林玉婵的商业嗅觉果然很敏锐——这地方更适合做网红老洋房打卡圣地。
不过今日客人寥寥,营业额也中规中矩。毕竟,很多人看到她一个小姑娘看店,都只会过门不入,等“真正管事的”回来。
林玉婵觉得挺没劲。
曾几何时,她的致富算盘经是这样打的:先摆摊挣钱,攒足本钱自己开店,慢慢积累。
现在看来,就算当时走了那条路,到了“自己开店”这一环,还是会被卡住。
妇女开店不是没有,但都只是卖个馄饨包子小绣活。像这种高端洋行,如若只有个女人管事,就会被很多人自动划归到“不值得信任”的黑名单里。
要是她真的执着于自己开店,多半得雇些男员工,才能正常跟别家竞争。问题是,有能耐的男人,哪个愿意屈尊喊她一个草根小姑娘当老板呢?
所以,光有钱是没用的。都说官商官商,广州那些生意做大的豪商巨贾为什么个个花钱捐顶戴,不是光为了好看,实在是因为,权力和金钱相辅相成。
难怪过去十三行的商人都痴迷做官,连商名都带“官”字……
……
她正在胡乱思考社会人生,冷不防身后有人喊。
“妹仔,落单啦。”
林玉婵猛地回头,被这句乡音拂得全身一震。
某个商名带“官”字的十三行少爷无端空降,盘踞在最舒服的绿皮沙发上,似笑非笑,招手叫她。
她正闲的发慌,笑逐颜开地赶过去,顺手抄起个手帕擦汗。
“大少,饮咩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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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苏敏官笑着站起身:“算了, 茶钱又不归你。”
他出行一趟,肌肤晒成麦色,整个人更结实了, 脸上轮廓更分明, 唯有眼神一如既往, 黑白分明,亮如晨星。
他生着南中国人特有的深邃眉眼, 又带了一抹水乡灵秀。只要他愿意, 看谁都是柔情似水,让人如沐春风。
林玉婵对这温柔已经免疫了。长相凶恶的人才不适合做jian商, 像他这样的最合适。不知这一路上, 有多少人被他笑里藏刀的坑过。
她好奇问:“容先生怎么没跟你一起回?”
苏敏官故作委屈:“明明我在你面前,你不问我, 先问别人。”
林玉婵:“……”
多大个人了, 跟个弟弟似的, 也不嫌丢脸。
她笑着改口,假作关心:“你怎么没和容先生在一块儿呢?”
苏敏官气得眉心一抖, 扭身去检查货架, 顺手取了一打进口柠檬香皂, 丢给她结账。
拿香皂的时候留意了下, 货架缝隙里一层薄灰。这堆香皂至少三天没人动。
他不动声色地翘了嘴角,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
“生意不错, 恭喜发财。”他开两句玩笑过嘴瘾, 立刻说正事,告诉她, “容老板还在码头卸货。估计得晚上到。”
的确,容闳雇佣义兴押运, 义兴老板亲自跟船,已是格外的特惠待遇。到了上海境内的停船卸货阶段,苏敏官当然不用再跟着,让手下人办就行了。
他用眼神指指柜台下的抽屉:“我来拿尾款。”
林玉婵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