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桂花酿便是九千岁上任第一年亲手封存的,常年藏在堆满冰砖的地窖里,过低的温度牢牢封存住了桂花的香气,一旦拿出来化开,便是醇香四溢,连皇上赏赐的西域葡萄酒都要失色几分。
偌大的督公府,似乎也就剩下冰窖是我没去过的,九千岁一提起桂花酿,我还真被勾得有些好奇起来。
那头,管家已经说完了禀告之事,退开一步弯腰等着答复,九千岁皱眉思索了片刻,才一挥手,吩咐道:“带他去前厅。”
有客来访倒不稀奇,多半是朝中品级较低的同僚上门来求些渠道,只是绝大多数都不会被接见。
“小景先自己休息会,睡个午觉。”九千岁站了起来,拍拍我的发顶,“我去见见客,很快回来。”
我漫不经心地应声,低头又喝了一口清香的桂花茶。
他却直接从我手中端走了茶盏,放到小几上,弯腰将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不放心似地吩咐:“乖乖的,别乱跑,否则把你锁起来。”
我觉得他有些夸张,仿佛直接把我当成了离不开大人的小孩,只得再次无奈地点点头,发誓自己不会离开后院的范围。
他便换了身衣服往前厅去了。
我也站起来,拍拍腿上的糕饼碎屑,往院外走去。
冰窖是在厨房那头,也是划在后院的区域内,总归是无事可做,我去看一眼,并不算违背誓言乱跑。
况且身后还跟着婢女。
散着步便到了地方,恰好遇到孔武有力的掌勺大厨来取些晚膳所需的rou菜。他仅用单手便掀开了几十斤重的盖板,热心地提着灯走在前头,提醒我下头Yin冷,切不可久待。
我跟在他身后,一边答应,一边感受着每下一步都会冷上一分的温度。
等到终于踩到结实的地面,已是冷得如同寒冬,身上没多厚的衣物挡不住这样的侵袭,霎时冷得汗毛倒竖。
厨房大哥将提灯挂到墙上的小勾上,大半间冰窖便被照出了大概轮廓。
我暗自惊叹了一番。
此处果然很大,初略看上去该比主殿都阔上不少。小小的提灯原是万万不能照亮这么大范围的,可四面八方整整齐齐摞起来的冰墙却无限折射着那点微弱的光,把亮色送到各个角落。每一块冰都晶莹剔透,点缀着点点微光,是从见过的美。
一道半人高的冰墙将整个冰窖分为两半,大的那边仅做存冰之用,另一边则在冰上分门别类地堆满了杂物。有厨房的各类食材,不易保存的贡品赏赐,还有三伏天用过的冰席冰枕,以及角落里整齐摆放的两排酒坛。
我惊奇地走了过去,用手摸了摸冰墙,坚硬又冻手。
大哥哼哧哼哧地拖出半头猪,见我好奇地左摸右摸,便笑着提醒:“这些生食腥脏,柯公子还是别走太近为好,可以去那边看看,我再找些蔬果,咱就上去了。”
我便听话地转了方向,朝他指的那边,也就是存酒的角落走去。
对于不怎么嗜酒的九千岁来说,这里的藏酒属实太多了,大概得有几十大坛,每个坛身都包着防止冻裂的棉布,厚厚一层封泥被冻得极硬,上头用笔墨记着封存时间,字体张狂有力,一看便知出自九千岁之手。
我顺着这一排酒坛边走边看,发现几乎没有两坛是同一天所酿,而是断断续续地横跨了那一年整个秋季,越往角落走,时间越早。
身后大哥又哼哧哼哧地拖出了半袋白菜,高声提醒我如果觉得冷就先上去,别在里头冻出病了,我回头应他,说我看完这个就走。
再转回头的时候,视线里突兀地捕捉到一抹白色,与酒坛子不同,小小的一个,独占了一整块冰砖。
脚下没停,再近了,才看清那东西是清晰面貌。
……竟是,一个歪歪扭扭,不甚漂亮的雪人。
准确来说,是刚到督公府的冬日里,我亲手堆的那个雪人。
那时他笑我这么大人了还玩雪,我本要销毁,却被直接抱回了屋里,而后九千岁一言不发地出门……居然是为了,将雪人收到冰窖中吗?
还记得那也正是我开始怀疑他对我抱有情爱之意的时间点,隔了三季再次看到这个雪人,我又一次心跳加速地发现,他对我的情感比想象中的还要更深、更执着。
甚至连雪人脑袋上属于我的指印都还清晰完好,我无法想象当初凶恶可怖的九千岁是怎么小心翼翼地托着这个丑丑的雪人,亲手放进冰窖里的。
明明每一日都在因为我的疏远与谨慎而生气,却还是每时每刻都记挂着对我好。
这份感情重得叫我心慌,叫我不住地怀疑自己是否配得上。
“柯公子!柯公子!咱该上去了!”
粗犷的嗓音把我叫回了神,我几乎是落荒而逃,没有任何犹豫便接受了大哥让我先上的提议。
从未有一刻这么想见到厉钦。
大哥扛着猪rou托着菜袋爬出地窖,我连等他盖上井盖的耐心都没有,拔腿就朝前厅跑。
想和他说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