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想起来,他倒是对赵星桥了解不少。赵星桥上下班很准时,即使当天没有工作,也会端坐在工位上翻看以前的旧杂志,不玩手机,也不做私事。单位中午管饭,赵星桥吃得不多,喜欢口味清淡的菜,对食材好像没有偏好,倒是很注重荤素搭配,摄入蛋nai水果。没有废话,问一句答一句,不加入同事的闲聊,实习一个月,只认识编辑部的人。大概有点强迫症,纪一舟翻过他校对的稿件,每个删减号的弧度都相去无几。
“虽然很踏实,交给他的任务都完成得不错,”午后闲聊时,李苑叹息,“但感觉是个不大聪明的小孩,尽全力也只能做到八十分吧。与其花时间校对错别字、纠缠细节,我更想看他怎么改文章整体的结构铺陈。”
纪一舟咬着nai茶的吸管,温吞吞地说:“做事认真、踏实,也肯努力,现在的小孩很少见了。至于整体的问题……毕竟是实习生,不敢越俎代庖吧。”
“我看他挺敢说话的。”李苑嘻嘻一笑,凑近了低声问他,“你俩以前结过梁子?他为啥那么讨厌你?”
纪一舟连连摆手:“这事儿可别提了,我到现在还一脑袋浆糊呢!”
“怕不是你这风流小子惹了情债,啧啧啧。”李苑比他小两岁,他俩是民协唯二的年轻人,算是共同战友。她生性外向,喜欢动物,常跑去纪一舟家撸狗,一来二去知道了他的性向,便自作主张拿他当闺蜜。俩人一块儿逛街、遛狗、插科打诨,李苑被催婚时,没少用纪一舟挡枪。
要是往常,他定要讥讽回去,这时却沉默了。
李苑生怕戳了他痛脚,忙换了个话题,扯了两句,纪一舟问:“编辑部最近忙吗?”
“你要借人?”李苑退开两步,“我要结婚,忙着呢。”
“你干活太糙了,不行。”他原本想说“活太糙”,将要出口赶忙换了字眼。说罢暗想:工作几年,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臭毛病,说话越来越不着调,得自省。
调研的材料整理得差不多了,当地想做宣传册。纪一舟把文案写好了,需要初校。和李苑一合计,这事儿如他所愿落在了赵星桥身上。
纪一舟很得意,一来那小子肯定做得不错,二来算是小小的报复——这种小小的报复,纪一舟已经用了好几次,要么让他收发快递、跑腿打饭、当搬运工,要么请编辑部喝nai茶,却故意点错他要的口味。李苑开玩笑说赵星桥得领两个办公室的工钱。纪一舟只当听不懂:“小赵最后要交实习证明吧?到时候我多写两句好话给你。”
这些小报复,赵星桥面不改色照单全收。这次听说有新任务,也是一如既往点头,问:“需要什么时候做完?”
纪一舟想说“越快越好”,迎上他那双黑得一尘不染的眼眸,又改了主意:“不着急,你有空看看就行。”
赵星桥蹙眉,为难道:“没有确切时间吗?”
……就没见过这种听不懂人话的傻瓜,好心当成驴肝肺,活该被天天压榨!
纪一舟撇嘴,正盘算三万字的文字稿要审多久,赵星桥已经翻看了两页,问:“要申非遗吗?”
这次调研的项目是小R镇的石头画。镇上经济不好,既没有矿产,也没有旅游资源。前几年驻村干部想了个致富法子:从河里挖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初加工制成花盆、砚台、摆件等物,用丙烯画上图案,称“石头画”。画画的人都是当地村民,水平参差,纵使委婉地说,也很难想这东西销路在哪儿。赵星桥是中文系民俗学专业的硕士生,自然一眼看出端倪。纪一舟心知肚明,食指轻轻叩着桌面,无奈道:“镇上是这么想的。我说先搞出知名度,做个宣传册、办办展览看,有些作品确实不错,很有艺术性。”
他站在桌边,赵星桥坐着。听他这么说,赵星桥抬起头来,定定望着他,好像审犯人似的逼问道:“你觉得可以申吗?”
纪一舟顿觉莫名其妙:“镇上想申,我就帮着整整材料,申不申得上省里说了算,问我干啥?”
赵星桥眨眨眼,似乎觉得自己态度不好,想了想,换了个问法:“学长是民俗学的博士,所以我有点好奇你的意见,毕竟你是专业的。”
这句话说得很慢,也不像平时那样冷淡,纪一舟甚至觉得他的语调堪称温柔。赵星桥微微倾身,从椅子上起来一些,自下而上凝视着他的脸,目光里似乎饱含期许。
“胡说啥呢,谁跟你说我是博士?”纪一舟拿那叠材料在他头上轻轻一拍,“时间有点紧,你尽快校,最迟后天给我。”
他说罢扭头就走,放在兜里的手捏碎了那枚原本想犒劳实习生的巧克力。
少有人知道纪一舟的学历,知道的人也不会在他面前提起。工作这几年,纪一舟几乎忘了那件事。直博第四年,他向导师申请退学,没有考虑系里转硕的建议,就这么博士肄业,带着本科文凭,急匆匆离开了A大。
他走得悄无声息,只有导师知道。新的城市、新的工作、新的手机号、新的社交账号……他斩断了和过去的所有联系,孤身一人开始新的生活。到如今已经过去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