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午後阵雨
午後两点,赤日当头。即使在深山,八月的太阳仍然
火热。是有凉风吹过,稍降暑气,但对活动中的人来
说,风只拂过体表,炎热却是由体内向皮肤钻出。
傅教授坐在小竹凳上,汗如雨注、体若焰灼,他看着
正在土xue中挖掘的学生,脸上一阵一阵的热。
学生名唤阿元,是回台後跟他跟最久的。考古这学问
冷门,在这人人坚毅苦绝。阿元硕士连同博士班,跟
他算第五年。傅教授虽面善且和气,但学生收不多。
学科人少固然是,严苛的标准让许多人对在他门下望
而却步。
阿元熬得过来,不仅是在学术上的热情,本身个性朴
拙老实也是个因素。这学门需要心细手巧,这点阿元
也有。总的来说阿元是个粗中带细的人,外表看来粗
犷不拘小节,但办起事来则是细腻牢靠。傅教授待阿
元如己出,阿元亦竭诚以报。
坐在凳上的傅教授盯着阿元的举动:阿元身穿白色背
心,然被尘与汗沾染,已不复洁白。他蹲在土坑中,
手拿锹镐认真作业着,神情专注,汗水沿着他的鼻梁
到下巴,最後滴上他的胸口,只他浑然不察。
傅教授已不是在看阿元工作,他只是盯着,肩膀与手
臂上的肌rou触动,心神却不知何往。
这样的热天让他想起亚利桑纳。他想起他研究室桌上
那张年代久远的老照片,那是美西考古队的合照。他
是里头唯一的东方人,个头最小但Jing力充沛、才思敏
捷,带队的教授对他颇为倚重。他多次当众说 :「没
有Mr. Fu我们就做不下去了。」亚利桑纳的砾漠中时
而一丝风动全无,队员人人脸孔黧黑、皮肤乾裂。但
这样的艰苦他也是熬过来,他也是克服了沙漠中的煎
灼、人海中的孤寂。
「老师,我就说你可以不用过来的。」阿元忽而抬头
向他说,一面正用颈上其实也shi透的毛巾拭汗。傅教
授不语、微笑回应。什麽苦都吃过的他本可以不用来
,而阿元也是。这是美好的暑假日,年轻人多半在海
滩、在闹市,然阿元肯过来。整个深山休息站可能有
山客外,就只他们二人。
阿元脸孔业已晒黑,青春的臂膀上有古老的痕迹。风
大了些,傅教授轻闭双眼,听树摇蝉叫。就他们两人
,亲密又孤绝的在此杳无人迹之处。除此之外只有岩
层中可能有埋没的古辉,经由年轻的双手拂开它积久
的泥尘,静止的时间被扰动,古往与今来倏地交会,
激出的光芒照在青年认真的脸庞上。
他想起他年轻的时候是如此专注在这些事情上,工作
勤奋到不近人情。「饶了我吧,YD。」他的搭档Robert
如此说:「你真该把这罐啤酒喝完再说。」接着Robert
将手中的铝罐一饮而尽,「喔,我错了,是把这『些』
喝完再说。」Robert一向叫他YD,是他中文姓名的
缩写。Robert不愿叫他洋名,中文发音又发不准,「
为求公平,你可以叫我RC,Robert Christopher,我也
有两个名字可叫。」那是他们共事的第一天,接着
Robert的大手掌结结实实的握了他一下。
Robert也是个外粗内细的家伙,八尺的身高和一双大
手。当初他是队中最资浅的Robert仅早他半年。他的
英文尚有点拙,而来自堪萨斯的Robert则是一口中西
口音:「要我说东岸腔也可,毕竟我在那念了好几年
书,但这样就不像我了。」久没消息,他发现他连
Robert的口音都不记得了,千里之外隔着数个宇宙。
凉风吹拂,傅教授却觉得头有点烧,一直想起久远之
前的事。他闭起双眼,好像漂浮在宇宙之中不知名的
时空,浑浑热热,自然的声音朦胧在耳边流过。脑海
中一下浮现Robert有胡髭的面孔、棕栗短发与蓝色眼
睛、一下是亚利桑纳一望无尽的砾原、一下又是几个
研究计画的片段、一下是昨日投宿与阿元共室,一进
屋内他便脱去身上衣物,傅教授放置背包後一抬头,
便正对一宽广如原野般的背脊。
如静默的原野上有动物伺伏轻跃,生命源源不绝地发
着亮逼来。近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