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云让看了他半晌,才接着道:“后来的封妃大典上,父皇亲手抱着母后的木碑放在了皇后的凤台上。这些年后宫陆陆续续进了不少人,可是他再未立过新后。我的父皇,身体曾经那样康健硬朗,称帝后却每况愈下。”
“忧思成疾。”疏璃如是道。
“帝王之家的人生来就该无心无情,最好是一身盔甲,刀枪不入。”百里云让低声道,“那时我看着他想,情这种东西太过可怕,令人失去理智,不由自主不辨是非,我若是想掌控好自己,便不能去碰……”
若是碰了,便把那人时时刻刻绑在身边,倾尽一切宠爱维护,要一睁眼一转头就能看见他,必定不能像他的父亲那样,活在一世的痛苦悔恨中。
疏璃的注意点似乎并没有放在他未说完的话上,又像是刻意转移了话题,突然问:“你长得像父亲还是母亲?”
“小时候旁人都说我同母后生得极像。”
疏璃略略弯了眼角,“那你的母亲一定是个难得的美人。”
听出疏璃的言外之意,百里云让提了提嘴角,想的却是年前宴上当他说起自己已有心爱之人时,皇帝看着他的目光。
肺腑像是浸入冰水,胸腔内一片寒凉。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父皇看着他的时候,有时总会心神恍惚,像看着另外一个人。
如果,如果以后疏璃离他而去,他会怎么样呢?
当他看到与他长相相似的人——哪怕只有半分,他也会发疯吧?
见百里云让不再说话,疏璃打了个哈欠,又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哥哥,”百里云让将下颚抵在疏璃的发顶,张了张嘴,温柔地、无声地道,“我很害怕。”
就在疏璃快要睡着的时候,明原来不及差人通报就急急忙忙闯进内殿,脱口而出道:“殿下——”
疏璃瞬间惊醒。
丧钟沉重肃穆的响声回荡在皇宫的每个角落,满目缟素。
三日后的清晨,天空Yin霾一扫而空,朝阳破云而出。清脆响亮的鸣鞭声中,百里云让一步一步登上高台龙座,成为天枢国历代以来最年轻的新帝。
百官叩首。
彼时疏璃正陷入新一轮的昏迷中,御医坊的御医们为商量药方配置新药忙得焦头烂额一筹莫展。一碗接一碗的汤药被送入东宫,宫人诚惶诚恐地伺候着,躺着的人却永远无知无觉,气息微弱。
张御医依次取下疏璃手背的银针,额头上已是汗水涔涔,再细细辨了辨他的脉搏,终于缓出一口气。
疏璃睁眼时对上一双年轻温和的眼睛,对方一愣,猛地低下了头,脸侧一片通红。幸而身边的众御医沉浸在疏璃转醒的惊喜中,无人注意到他的异状。
【“他爱上我了。”】
系统敷衍道:【“你是万人迷,见到你的人都会爱上你的。”】【“那你呢?”】
【“我不是人。”】
疏璃:【“……”】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倚靠在床头,喝完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抬眼便看见站在门口的百里云让。
尚不满十八岁的少年,发冠高束,着一身黑缎为底纹饰Jing致的龙袍,脸孔白皙五官昳丽,逆着光长身玉立,单单只是这样站着,就衬得犹如满室琼枝绽放。
以防惊扰到疏璃,百里云让吩咐过在这里宫人见到他时只需行礼,无需出声,是以众人皆无声行礼后退向两旁。
疏璃向他略略抬了抬手。
百里云让一步步走入,直至疏璃床前。床上的人静静地看着他,脸色极苍白,连一向艳红的唇色都浅得不能在浅,满面病容,眼神温柔。
像是八年前的密室中,他懒懒地靠在座椅上,眼神专注柔软,一只手轻轻搭在小孩的头顶,说,“那是因为我们云让以后要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如今他终于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疏璃却没有祝贺他,而是轻声道:“不要难过。”他唇角翘起些微的弧度,“你的父亲去找你母亲了,他最后一定是开心的。”
百里云让在这样的年纪里得登大宝,垂衣而驭,八荒来贺,人人都道一声恭喜。
只有在疏璃面前,他是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普通少年。
天枢国的新君、年轻的帝王单膝跪地,轻轻抱住他。
一室静默。
许久,疏璃沙哑地道:“我很疼。”
其实是真的很痛。五脏六腑渐渐腐化,生理机能的运转迟缓停顿,像年久失修接近报废的机器零件,每个部位都迟涩得生疼。
“……我知道。”
“水……”疏璃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觉得口渴,忍不住小声道。
下一刻,一只手捧了杯温水送到他唇边。
疏璃抿了几口水,眼前清明了些。方才服侍他喝水的男子有一张俊朗温和的脸孔,他微微一怔,“是你?”
楚岚师从张御医,颇得张御医器重,年纪轻轻便入了御医坊,可谓是前途无量。张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