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住校终于逃出了那个房子,在逆反期里恨透了母亲,以及母亲代表的一切。他变得极端敏感,忍受不了一点儿噪声,因为大声尖叫的声音让他想起那些响亮的侮辱;他也忍受不了任何人对他明里暗里的半句指责,因为那让他想起不得不忍受殴打和侮辱的岁月。他恨透了懦弱无能的自己,因此他孤僻,高傲,暴躁,浑身是刺,白天是连母亲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来的优等生,一放学就用暴力让所有对他有意见的人闭嘴。
他觉得自己已经摒弃了所有弱点,变得坚不可摧了。可是这样坚不可摧的他逐渐发现自己依然有做不到的事情,比如无可克服的头疼,比如偶尔几次没做好的试卷。每当此时他总会产生无能为力的暴怒,内心某个角落开始不可抑制地升起隐秘的渴望:他想要再次寻找疼痛和侮辱。在他记忆的逻辑中,只有用这样的方式,自己的无能才会被原谅,才会在受伤后享受到那一点点被人温柔对待的感觉。在冷漠而强大的外壳下,那个孤独又自卑的沈淮凌从来没有走出过受尽折磨的童年。
说到底,他喜欢的从来不是身心上的折磨,而是受伤害之后就能被原谅、被人温柔对待的感觉,那是独属于他的,扭曲而幸福的感情逻辑。
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甚至连他自己也从未发觉自己有着如此扭曲的倾向。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突然发现,林阳晔早已洞悉这个秘密。林阳晔捕获他的陷阱并不是从重逢之后开始的,早就遥远的高中时代,那个柔柔弱弱眉清目秀的小娘炮掉着眼泪接近他的时候,陷阱就已经设下。林阳晔惯着他的恶劣脾气,由着他出去打架把自己折腾得遍体鳞伤,然后再一次次把他捡回去上药。于是他每每想起自己受伤痛苦的时刻,也会同时无可避免地想起无数个晚上那个轻声细语蹙着眉给他上药的少年,想起那双轻柔的手,那个温和细腻的语调,那双无声无息将他捕获的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他太缺乏关心与爱意了,哪怕是费尽心机、虚情假意的也好,给他一个温柔的假象都足以让他飞蛾扑火。当年他意外逃离了这个人温柔而恶毒的陷阱,可林阳晔早已断绝了他这个情感洁癖再去接近任何人的可能性,多年之后他终将不可避免地再次咬下这个漂亮而剧毒的禁果——这一次,他将再也不可能从中逃离。
林阳晔终于发现了身下人的异样。颤抖得太厉害了,连咬着他的肠肉都在急促的呼吸中有节奏地剧烈收缩。哭了吗?可这次他不能更温柔了吧,再要说是疼哭的就过分了。他停了动作,把勉强支撑着跪趴姿势的男人抱起来转过身面对自己,这才发现沈淮凌真的哭了。不是那种生理性地流眼泪,一看就是神志清醒地在哭,奈何凌哥哭起来一点儿声音没有,别说呜咽喘息鼻音之类的,就连呼吸都听不出湿润颤抖,脸上居然还是那个恍若出神的冷淡表情,故意微微咬着颊肉不张嘴,要不是眼泪啪嗒啪嗒地砸,都不会注意到他现在哭得厉害。可偏生他这副仿佛故意压着委屈的、安安静静的哭相,莫名其妙地就让林阳晔慌了手脚,他认识沈淮凌这么多年,再疼都从来没见这个男人主动哭过一次,怎么突然间就哭成这样?
沈淮凌眼里还凝着闪亮的泪膜,眼神却是无比清醒。他认认真真地凝视着林阳晔的眼睛,仿佛第一天认识眼前这个满怀心机的漂亮男人。他压着颤抖的声音,带着恍然大悟的透彻神情说:“你是故意的。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的。”
林阳晔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了,动作轻柔地伸出手擦去面前人眼角滚烫的泪水,镇定得让人惊讶。他的声音里甚至还含着点笑意,那双天生温柔缱绻的桃花眼完成灿烂的月牙,从容地说:“对啊,我是故意的。那么,你现在愿意自投罗网了吗?”
沈淮凌看着这个仿佛上天派来折磨他又救赎他,让人又爱又恨的男人,慢慢垂下头去,颤抖着贴住了那两瓣恶毒而温柔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