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的人群登时一静。
赵彭深深呼吸,紧盯着冲入内城来的那一大片黑影,向文老太君道:“老太君,眼下除正面应战以外,可还有应敌之策?”
文老太君神色悲怆:“待金军临城后,将帅单挑,尚能拖延一时。”
“好。”赵彭深吸一气,泛红目光环顾四下,“贼军压城,敢出面应战,为我大鄞斩将搴旗者,赐千金,邑万户,子孙后辈,衣食无忧!”
全场禁军肃穆。
赵彭朗声道:“何人敢战!”
一息后,人群中一人昂然应道:“殿前司副指挥使周骏请旨应战!”
“侍卫马军司都指挥使曹岳请旨应战!”
“步军司三营林定广请旨应战!”
“……”
长夜漫漫,巍峨城楼上,将士应战声响彻天际,同时间,破城而入的金军像冲破闸口的洪流一样,眨眼包围城下。
乌泱泱一大片人,混入黑漆漆的一大片夜幕里,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海,只需一瞬,便可吞没一切。
两军开战前,一贯由攻方挑衅,守方如敢应战,则双方将领会在城门前单挑一番。
守方胜,则士气大振,攻方也会酌情推迟攻城;守方败,丢人现眼自不必提,整个军队,也极有可能因此一蹶不振。
城墙下,大鄞下去的禁军一人又一人,哄然大笑声自金军队伍里爆发出来,刀一样刮在耳中。
“大鄞无人,净丢出这些破烂玩意儿,当是给你爷爷磨刀么!”
“他娘的一个比一个菜!不是说大鄞朝有个忠义侯府,府上六个郎君个个天赋异禀,能征善战?怎么今日一个也瞧不见,莫不成都给我大金骑军踩成rou泥了么?”
嘲弄的大笑和尖刻的讽刺不断在城墙下徘徊,众人僵立城上,只感觉全身彻骨冰凉,便煎熬之时,耳畔蓦然传来一个悲愤的少年声音:“谁说褚家无男儿——”
众人一怔,循声看去,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少年身着铠甲,持枪走出,吼完一声“忠义侯府褚睿请战”后,人已冲下城去。
赵彭、褚蕙大惊,抢步去拦,文老太君突然喝道:“准战!”
城门再次打开,领头的金军将领看着这个自火光后策马出来的稚嫩少年,笑得前合后偃。城墙上,文老太君目中含泪,大声传令道:“战!”
号角声起,金军将领挥刀杀来。
褚蕙痛心地闭上双目。
铿然交锋声响在城下,每一记,都像尖刀剜着心脏。泱泱大鄞,多少年繁华富足,而今,却要靠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抗敌雪辱……
赵彭忍无可忍,握紧腰上宝剑,愤然拔*出:“全军听令——”
城楼上,众人慷慨应声。
赵彭铿锵:“贼寇来犯,我大鄞人可以身殉国,不可苟且受辱!开城门——”
烽烟四起的朱雀门下,城门洞开,赵彭策马而出,领着两万禁军杀入重围。
这一战,是他骑在马背上、握着宝剑打的第一战,也可能是他这一生的最后一战。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他生来是赵家的皇子,就注定有责任、有义务守卫这一座城池。
如守不住,大不了与之同生共死!
杀声震天,昏黑的夜里火光缭绕,血雾喷溅。有人在城下嘶喊,有人在城上嚎叫,有人被杀下战马,有人被撂下城墙……
那间烛光摇曳的屋舍里,施氏跟奚长生一起给谢氏治伤,她也听到了刚刚褚睿的那一声大喊,她豪情壮志的儿子,代表着褚家最后的男儿走上了战场。
血腥气弥漫屋内,谢氏全身伤口依旧在往外冒着血,她疼得连骂娘的力气也没有,最后只能艰难地恳求:“别治了……”
两人只当听不到她讲话。
谢氏再求:“太疼了……不要治了,让我去见六郎吧……”
施氏手上包扎的动作不停,泪水夺眶:“他才不想见你呢!”
滚滚黑烟弥漫内城,羽箭密密匝匝地扎在城墙上、城门上,朱雀楼像一只倔强的刺猬,脆弱又坚定地蜷缩在那里,用着最后的一丝力气,捍卫着属于大鄞的尊严。
褚蕙拼力厮杀,把血淋淋的长*枪从敌人的胸口拔出,又踅身踢开趁机杀来的一个。
她已经失去了战马。
吴氏拖着受伤又疲惫的身躯,辗转于敌军的刀剑之下,缴着敌人的刀,扼杀着敌人的咽喉。
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兵器。
赵彭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那么爱整洁、重仪容的他会一身血污的战斗在烽火里,怒发冲冠,面目狰狞。
……
但,无论如何
绝不认输,绝不苟活!
苍天破晓,冲杀在前的金军突然开始动乱。那sao乱像是从后方一层层蔓延过来的。
褚蕙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杀掉一名体格剽悍的大金骑兵,展眼看时,曙光在黑夜尽头亮起来,云层间有一束清光斜照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