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最后一根青烟燃尽,褚晏收回紧压于指间、无处可落的黑子。
黑白交错的棋盘上,等待他的只是山穷水尽,断港绝潢。
官家坦然收袖,目光略过胜券既定的棋局。
褚晏定住心神,自嘲一笑:“就说官家的棋局不好闯,看来,今日是臣自取其辱了。”
官家不以为然,把缴在手中的黑子一颗颗放入盒里,道:“一局棋罢了,不至于有辱可取,不就是想要个御赐的婚礼么?你在前线效忠多年,此次又于北伐战场立下大功,还怕朕连一桩婚都舍不得赐给你?”
褚晏扬唇:“一码事归一码事,臣只是嚷嚷着以弈胜求赐婚,可不舍得拿战功换姻缘。”
官家也笑:“有些姻缘,的确是得以战功相换,不过你既然不舍,朕又还能强买强卖不成?”
褚晏唇畔痞笑一僵,“有些姻缘”四字,蓦地刺痛他内心最敏感之处。
官家倒并不看他,只是顾自道:“倒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人定的姻缘,终不如天赐的良缘,譬如……你跟朕的小女慧妍,这次不正是因天意而结下一缘?要是此缘不休,能成你二人一生琴瑟,岂不是旷世佳话一段?恰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或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么?”
玉石撞击的泠泠之声响在空寂的棋局外,褚晏望着那一片死局,眼底笑意彻底僵凝。
自打入城以来就蛰伏于心底的预感终于被现实验证,荒谬绝lun的决策,却被冠以这世间最动人的、浪漫的辞藻。褚晏冷冷一哂,道:“官家这是要臣老牛吃嫩草啊。”
官家拨弄着玉盒里的棋子,笑道:“你二人都是为国为民的英雄,要是真能结成连理,乃是我大鄞一等一的喜事,世人称颂还来不及,谁敢那样笑话你?”
褚晏彻骨冰凉,微笑道:“那照官家这话,是笃定要招我这混不吝入皇家,做个跟悦卿一样的金gui婿了?”
“跟悦卿一样”入耳,官家的脸是显而易见的沉默,他不再笑,甚至不再虚与委蛇,褚晏心中更冷,因为他读懂了这一沉默。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破天荒的提议,但显然,面前这位看似波澜不惊的君王,是并不愿意大鄞出现第二个像褚怿一样的驸马的。
尤其,这个人依旧姓褚,甚至还是褚家如今的当家人——他。
褚晏心chao激涌,更深一层、也更令人齿寒的预想慢慢浮上心头,但是他不能表露一丝的了然和慌乱,他只能保持微笑:“国朝有规矩,尚主就得断官途,褚家有一个悦卿做例外,已经足够让官家难做,臣又哪里忍心再趟这趟浑水,平白给官家添堵?恭穆帝姬风华绝代,至勇至义,天下自有万千郎君梦寐以求,官家就还是饶过臣,莫让臣当这天下人口诛笔伐的老牛了罢。”
大殿中许久寂静,官家放落掌中玉棋,道:“可上回慧妍跟朕说,早在大漠患难时,她就已对你倾心不已了。”
褚晏面色骤冷,官家威仪地道:“朕欠她太多,唯有再为她觅得佳婿方能偿还。你尚不曾为人父,或许难以体察这种愧怍,但人心rou长,同为大鄞人,俱是牺牲者,面对她,你心里多少也能有一份心疼。朕不求你跟她情投意合,恩恩爱爱,只要你婚后善待于她,跟她生个一儿半女,让她这后半生有个念想和着落,朕便已心满意足。至于官场上的事……悦卿嘛,早晚是要承爵的,届时他独当一面,你不也正好把肩上的担子卸给他吗?”
褚晏收拢唇线,低着眉眼静静不语,官家无声端详他,心知已该点到为止,颔首一笑:“总之,良缘不可失,朕今日言尽于此,只是恳望,并非逼迫,事成与否,但凭你心意决定。半月后,范申将和贺家军一并抵京,庆贺大典上,朕会逐一封赏,若在此之前你没有异议,朕便在那日替你二人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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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华门外,一辆华盖缀缨的马车在御道上渐行渐远,车中,赵彭看着窗外熟悉的宫阙城墙,又一想稍后要见的容央,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便欲转头去分享则个,却见对面所坐之人深眉敛目,全然不像个即将回家深拥爱妻的模范丈夫,赵彭不由敲窗警示。
褚怿抬眸,对上他明显有不满的眼神。
赵彭正襟危坐:“我那痴情如尾生的姐夫是被水妖抓走了么?”
痴汉尾生苦候爱人不至,水涨,不走,最终抱柱而死,实乃情深得惊天动地。褚怿默默在心中嫌弃不吉利,放下支在眉骨边的手,道:“殿下对恭穆帝姬的了解多吗?”
赵彭本就微恼他不把容央放在心上,这厢听他张口就提赵慧妍,瞋目而视。褚怿及时打断他荒谬的遐想:“她今日来得不寻常。”
赵彭欲言又止,想起先前在队伍里隔窗所见的一幕,心中也终于涌起疑窦,道:“你的意思是,她不单纯是为迎接大军凯旋而来的?”
褚怿嗯一声。
赵彭蹙眉,顺势想想,确如褚怿所言,如果赵慧妍今日单纯是来迎接大军,那怎么着也得先见他这个同胞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