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分飞,情人反目。
那一年,褚晏的抉择,想必也是文老太君的抉择罢。哪怕这个抉择的代价,是褚晏十年、甚至至今孑然一人,是明昭帝姬一气之下,错毁一生……
容央收敛遐思,缓声道:“眼下辽、金两国大战,边境正是用人之时,而朝中能领军抗敌的也就褚、贺两大将门,官家或许不会再循旧制,以尚主之名褫夺四叔兵权。再者,长帝姬是官家留在世上唯一一位胞妹,只要她相求,何愁不能保四叔前程无忧?至于……”
“殿下。”
文老太君倏地出声打断,神情端肃凛然。
容央看过去,一怔。
文老太君道:“您觉得,官家能容得下两个威震三军的驸马吗?”
容央瞳孔一震。
文老太君言尽于此,不复多说,微微一点头后,踅身而去。
容央伫立原地,望着茫茫的夜色尽头,整个人蓦地被一大股巨大的惶惑笼罩,心脏也如被无形的手攫住般,窒息感盘绕而上。
“殿下。”雪青看她脸色发白,忙过来把人搀住,劝道,“夜深风寒,殿下还是回屋或回府罢。”
容央脑海里思绪纷纷,沿着文老太君最后的那句诘问往下深想,不甘道:“爹爹真的容不下吗?”
雪青自知她因何发问,但又哪里敢妄议天子,只能慰道:“树大招风,名高引谤,老太君做这决定,或许也是为褚家大局着想罢。”
容央扬首看天,冷蓝的夜空中,一轮银月茕茕辉映云端,漫天清辉浓烈如一场大雪。
褚家大局,又是大局……
十年前,这大局生生剥去了两个人的皮,十年后,竟也还是不肯放过,非要人忍尽痛尽,彻底面目全非么?
身体突然像给凝住了似的,冷冰冰的无力感蔓延四肢,容央拢紧袖口。
雪青看这架势,哪里还敢任由她在这里逗留,也不多言,跟荼白对视一眼,后者忙提上火炉,一并护着、催着容央往回去了。
※
给褚怿报喜的信,是在两日后的一个清晨开始Jing心打磨的。
荼白候在底下探头探脑,半晌不见容央手里那支羊毫动一下,借着续茶的名头上前去窥视,余光所至,竟是白茫茫如窗外大雪似的一张宣纸。
殿下发这一早上的愣,竟是半颗字都憋不出来的么?!
还以为那报喜的话,该是滔滔如江水一般,一泻千里之远的呢……
荼白百思不解,又十分地恨铁不成钢,重新捧来一盏茶后,忍不住道:“殿下要是不知从何写起,不妨也像上回那样,弄一道谜题过去?”
这两人写信腻歪得很,要么缠缠绵绵,没边没际;要么藏藏掖掖,惜字如金。上一回那信,就是把“爱你想你盼你”一类的话拐外抹角成好艰深的一首诗来,也不知照驸马爷那文学水准,能不能领得奥义。
不过眼下,已然顾不得驸马爷领不领得了,殿下这边赶紧宣泄方是要紧。
荼白提议完,眼巴巴朝容央看,却见后者蛾眉微微一扬,很是轻蔑般地道:“不用你Cao心,下去。”
荼白暗叫委屈,瘪着嘴默默退下,撩眼皮偷看,只见容央手里那杆羊毫摇得正欢。
刚刚还一动不动,这会儿就文思如涌了,要说跟她刚刚的提议没半分关系,只怕是无人会信的了。
荼白瘪着的嘴又翘起来。
哼。
午后,家信寄出,容央整顿心神,准备入宫了。
就在昨日,程家果然把褚蕙打人一事绘声绘色告至御前,大批文官争相上谏,弹劾褚家居功自傲、目中无人,区区一名小娘子就敢嚣张至此,府上郎君素日作风可想而知。
更有甚者,把容央当日反诘程夫人的那一长段照搬下来,公开指摘嘉仪帝姬一心偏私,阿党相为,有失一国帝姬风范,恳请官家有所表示,以慰民心。
对此,荼白、雪青两个自是气得上蹿下跳,侯府那边亦生怕动着容央胎气般,急急忙忙地遣人传了话来,容央本人倒是淡定,因这事也算是意料之中的,入宫面圣后,也不绕圈子,张口就认下所谓“偏私”的罪名来。
官家给她这干干脆脆的一招,反倒无从下手了。
容央是以钻得空子,半反诘、半告状地把那程誉如何如何诋毁褚家、折辱褚蕙、率先动粗之后又自讨苦吃的丑态、蠢态一一道来。
官家哪里不知道她这伎俩,倒也不拆穿,哼一声笑笑,道:“所以,你这哪里是来认罪,分明是给人家定罪来了。”
容央也笑,上前给他沏茶,乖巧地道:“那,爹爹究竟是要定我那‘一心偏私’的罪,还是定程家羞辱国戚、胡搅蛮缠的罪呢?”
官家无奈摇头,喝过那杯茶,道:“朕昨日已派御医去过程家,程小公子的伤虽不至于大残,但要想恢复如初,已是奢望,日后行动,定然得受些影响。”
容央不语,心知那“行动受些影响”,便是瘸了的意思了,难怪程家要闹得这样声势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