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一夜未眠。
我像与陆云暮初次相识一般,听他絮絮地回忆,讲他自小习武,年幼时便入了武当,他师兄彼时是掌门大弟子,下任掌门继任,他拜入掌门门下,一招一式几乎是师兄亲手所教。又说师兄知他出身不凡,却也从不因此厚待他,反而吃了不少苦头。师兄说他家世富贵,便更应磨砺心性,莫以为世间富贵是司空寻常,家世斐然便可高人一等。
师兄亦告诉他,人生苦短,倘心有所爱,若扪心自问愿与他相伴一生永不相负,那人是男是女,又能如何?
听到这儿,我忍不住叹了口气,陆云暮也忽然梗住,半晌,磕磕绊绊吐出几三个字:“是我错了不起。”
何至于此。
说起来,我一直觉得像陆云暮这样的人在我上辈子那个时代估计得是人人向往的男神级别人物,如果他玩个社交媒体,分分钟能成个百万粉的大V我。这样惊才绝艳的人,谈起对象来怎么也得是说一不二被人仰着看的,结果如今是我和他谈着名分都无的恋爱,也是我冲他撒脾气,可他对着我,却凡事都是他错了。
怪我竟然这般不识好歹,甚至到了现在还想因他这句话而笑话他。大约人总是容易得到的就记不得珍惜,仔细想来,他何错之有,我又哪来的资本,对他这样苛刻相待?
我把要叹出的气憋回胸腔,回握了他的手当做安抚。陆云暮又用那种定定的眼神看我,似乎要说话,我连忙开口把他的话顶了回去:“你不与我讲讲你师兄缘何造反?”
他听了复又消沉起来,话也讲得没头没尾,一会儿是他少年时他师兄如何,一会儿是两湖大水,他师兄赶去救灾如何,一会儿又是他特意回武当助他师兄一臂之力云云。我听着也觉着他说不明白实在是情有可原,毕竟在我们那个后世,几千万耳濡目染十几年的大学生都学不明白的东西,他一个封建势力的既得利益者怎么可能学明白。
我老乡啊真是我老乡,他还真是个人才,宣传完生物学基础常识,他后面传达的指导思想居然是马理论!
但说实在的,换成是我,既然已经重新投胎到这么一个旧的社会制度里,如果有机会,也得对“屠龙术”跃跃欲试。也不知道这位老乡穿来多久,反正我对这些东西印象还是很深,甚至在这些年实践里愈发理解了以前不能理解的一些事,到现在只听了陆云暮的只言片语都能立刻回忆起这些内容来。
可是道理是这么个他知我也知的内容,但怎么他做出来的事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呢?为什么会有个教会出来,怎么还有个教主,你好好的无产阶级政权,怎么搞出来明教的架势来了?
是说你有个张无忌路线可以参考,你也不能真照着武侠小说的套路走啊!
退一万步讲,你的珍妮纺纱机呢,你的蒸汽机呢,你的大机器生产呢,你的生产关系适应生产力水平了吗,你结合国情,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吗?
你死了白死了知道吗老乡?
一时间我心中十分复杂,说不清是为知晓老乡的死而难过,还是为自己这么多年也只是在脑子里模拟一下就放弃了而庆幸。
屠龙术屠龙术,可拿在屠龙者手里才能屠龙,放在我们这种学都没学明白的人手里就是催命符。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总有人不信呢?
可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晚了,也怪我,倘若当初知晓这位老乡时我想了办法同他见上一面,有个知情人互相参谋,也不至于他连两湖的地界都没出就落得个身首异处的结局。
想到这儿我忽然心中一动:“当初你与你师兄说起我时,是怎么讲的?”
陆云暮愣了一愣:“我当时看不分明自己的感情,只说喜欢上了男子,不敢将你的身份告知于他。后来……后来我独自跑了回来,便也没能再告诉他……你是谁了。”
他说得支支吾吾,但我却听得明白。他师兄起事大约也就在这最近的一两年之间,而他投奔他师兄,在此期间应当做了不少,也知道了不少,未曾直面过这般自寻死路的蚍蜉撼大树,纵然能一时热血,也在长久的困境中生出疑虑,最后做了逃兵。
我问他:“你……杀过人了吧?”
他浑身一僵,过了许久才轻轻点头。
难怪。
即便自诩侠客,陆云暮说到底也还只是个一路顺遂的富家子弟,无非是天赋高了些,可江湖厮杀与战场腥风于他尚且还是纸面上的快意恩仇金戈铁马,他应当也未想过竟然是在这种情形下学会杀人,但剑染了人的血,人就再也不同了。他本不用沾染其中,所以怯了,逃了,丝毫不让人意外。
又或许……我想了想,放轻声音问他:“你师兄起事前,可与你商议过什么?”
陆云暮闭了闭眼,而后才道:“我曾与他说,若有一日打入京城,我想去劝降家人,他当时同意,后来我却偷偷听他与旁人商议,说王公贵族皆满身罪恶,必要除之以昭天下人……”
哎,老乡,你这不就是把路走窄了吗?溥仪都能当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