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堂前,拈了拈八字须,笑得既神秘又猥琐。
管家在一旁,不明就里地搓了搓手,抬袖相邀道:“仙师,请入座吧。”
话还未说完,这道人径直冲到了正堂后面,绕回廊,过泉池,越石山,几步便窜上了楼蓦兰的绣阁。
蓦兰主仆正惊得失语,道人攥住她衣袖,迎面便是一句怒喝:“小姐是在等死!”
楼蓦兰听了这话,瞬间两眼紧闭,整个人如玉山倾倒。
“小姐!”小梅香尖叫出声,伸手欲扶住她,却发现她浑身冰凉,气息已绝。
楼府之人本欲捉住疯道人扭送官衙,却骤闻噩耗,员外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欲绝,哭得近乎去了半条命。
道人却还在旁嬉笑,无人能抓到他半片衣角。
“有死方有生,若要小姐起死回生,就得听从本仙之计。”
要说这疯道人是害死楼蓦兰的凶手也不为过,但听到爱女尚有一线生机,楼员外顿时言听计从。
“什么?抛绣球招亲?”
消息很快传到了吕府。
长久以来,太守夫妇也对着宛如行尸的儿子一筹莫展。
“我儿如今这般模样,皆是拜他楼氏所赐,那小妖女竟还要大张旗鼓地选婿,实在欺人太甚!”说到气极之处,吕太守甚至掀翻了案上瓶镜。
“主君,外边来了个道人,说是能治公子失魂之疾。”家仆才刚说完,那道人已笑眯眯地走到庭中。
吕太守看都不看,冷哼一声:“哪里来的贼道,当我吕氏是粗鄙无知的小门户不成?乱棍打出去!”
“本仙若是走了,你吕家独苗也就活不成咯。”道人将拂尘一扫,供案上东瓶西镜便恢复如初。
此时,吕棠越跌跌撞撞地闯到前堂来,一干仆从在后慌乱呼喊追赶,却都拦他不住。
吕太守还来不及斥责,道人走到吕棠越面前,将拂尘往他头上一点:“情疾既愈,魂魄归位。”
吕棠越轻眨双眼,竟缓缓地笑了。
其母不顾礼数从后院中追出来,正好见着独子久违的这一笑,竟喜极而泣。
“望仙人,垂怜,救……”棠越三两年不曾开口,断续难成句。
道人却在他眼前将袖拂过,这玉面公子话未说完,就已沉沉睡倒。
吕夫人惊叫出声:“仙,仙师,我儿这是?”
“尚有一魄,须得从那楼氏小姐手中寻回。”道人眯着眼,拈须答道。
吕太守气焰不再,低头长叹:“自高祖那一代起,我吕氏与楼氏便有杀父之仇,曾祖一辈又生夺妻之恨,百年累积怨怼无数,如何能寻回犬子这一魄?”
☆、第十四章
“无雪天也寒,轻裘沽酒,以慰纸帐旅魂……醉月迷花,揖君清芬。只是遍邀瀛洲客,流霞能几酌?”
道人,即书中仙人高唱着此曲扬长而去。这回连一句“听从本仙之计”都懒得敷衍吕太守。
被家仆安置到榻上休息的吕棠越识海中正泛起惊涛骇浪。
是不知哪一世人间,城中市集熙攘,女子正匆匆赶路,忽有所感地回眸张望。茫茫人海之中,他亦如是,却被众生隔绝了彼此目光。
再一世,雨中她执伞走过一座窄窄石桥,两人迎面相逢,他以袖挡雨,低头穿过她伞下,因雨势而擦肩。
第三世,堤岸几丛古柳成荫,朔风轻拂,她撑着竹筏自江上来,将他送至对岸,也算修得一场同舟渡。
第四世,他是在灯节与家人走失的小童,急得在街边哇哇大哭,不远处一座旧宅有人开门,白发苍苍的她走出来,给他买了串糖葫芦。
第五世,他悬壶济世,七十年间走遍天下救活了无数人。到了八十九岁那年,眼睛渐已不能视物。冬狩节夜里,药堂大门被敲开,她还是个梳着羊角小辫的娃娃,本该蹦蹦跳跳整日里不知愁地撒娇,此刻却蜷在被中,病得如幼猫般羸弱。他摸着她滚烫脉搏,正要唤仆童煎药,她突然间就没了气息。他心中蓦地痛极,两年后便也撒手人寰。
第六世,他尚在襁褓,她扶着小竹床摇摇晃晃地走向他的母亲,露出两粒牙笑唤:“nai娘!抱!”
哺育他们的年轻妇人眉眼弯弯地抱起她,放到他旁边。
小女娃好奇地打量着手脚乱动的男婴,忽然冲着他的小rou脸一口啃了下去。
二十年后,他接过父亲的管家之职,天天坐在账房替她打理家业,时不时想起这位云游在外的庄主千金,颊上一点浅浅牙印便痒到了心里。
两人是青梅竹马,也是有缘无分。
小姐花信未嫁,只因痴迷于寻仙问道,而他弱冠未娶,无人知是为何。
噩耗传来的那日,他正在预备着迎接她归来的洗尘宴。
“小姐她,失足落崖了!”
酒樽落地,碎成一片狼藉。
跑死了不知几匹好马之后,他终于去到她所在之地:南海郡紫府山。
高崖下是渺渺云海,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