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袖掩面,泣道:“啊呀——我道他是个小小剑痴,谁知南海酒醉三千场,这云端幻梦跌落只一朝!”
此刻天上骤雨忽如瓢泼,浇得台上台下一片忙乱,原本看得入迷的众人打着伞也无济于事了,只能各自散去。
不过顷刻,雨中只余一双主仆。
油纸伞面上描着芙蓉并蒂,花色为红边白瓣,正如伞下那位红衫白裙的楼氏小姐。
半个满庄都是楼家产业,而楼员外膝下仅此一女,年方及笄,闺名“蓦兰”,是满城皆知的戏痴。
撑伞的丫鬟小梅香颇忧愁:“小姐,这雨也下得忒大了,咱们先寻个地方避一避吧。”
“再等等,这应是个新班子,手脚才如此之慢。”楼蓦兰还眼巴巴地望着搭在梨花丛里的后台,连雨水沾shi鬓发也无察觉。
“说来也怪,城里大小戏园子多的是,为甚山下这个连年怪雨的老戏台,您就是念念不忘呢?”小梅香见劝她不动,越发纳闷。
“雨落花台这名头有底蕴啊,你可记得,燕巢社里鼎鼎大名的‘小红拂’都在此处演过几场呢。”提及生平痴迷之事,楼蓦兰立刻说得头头是道,“只是方才那旦角唱得不俗,如此人物若还藏在雨落花台,那便如龙困浅滩,有负其才了。”
梨花树后走出一人,头面已卸尽,脸上油彩妆容犹在,眉心那朵象征着巽尊的小小花钿殷红如血,更添了三分艳色。
“在下不过匠门弃材,楼小姐过誉了。”
楼蓦兰一时失神。
却原来,台上扮演巽尊的旦角儿,是个毓秀少年。
过了三日,一只纸鸢借着春风,悄悄跌入楼府后院。
蓦兰小姐扮作男儿身,驭马出了城门。
城外江畔,堤岸上柳色青翠,柳边立着个娉婷小娘子,似在静候良人。
“小芸生!”
遥遥传来呼喊声,但见“少年郎”满面欢笑,如御云而来,为这幅画卷添上鲜衣怒马的一笔。
楼蓦兰勒马停在柳树下,迎她笑颜的却是芸生眉间隐隐幽怨。
她连忙丢下缰绳,有模有样地赔了一礼:“权宜之计,还望‘小娘子’见谅。”
“那行,今日须得你请客做东。”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装作女子的芸生,正是那日楼蓦兰在雨落花台遇到的那个小旦。
“听说江边新开的酒家‘必醉楼’,是个喝酒赏景的好去处。”楼蓦兰在马上微微俯身,朝他伸出手,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少女顾盼生辉的模样,能夺这世间万千春光。
小少年芸生耳尖红透,低着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蓦兰后知后觉地有些脸热,将他拉上马背后,心中更是紧张,一双溜圆杏眸不知转了几转。她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才对芸生道:“你可坐稳了啊。”
骏马飞驰,瞬间已至数丈开外。
微风拂过柳梢,水上三两枝芙蓉亭亭而举,含苞待放如羞怯小儿女。
待芙蓉花开遍江中,人间初闻蝉鸣。
楼蓦兰依然时不时出没于各个戏园之间,只不过出了戏园便是去见芸生。
家中只知她与一个戏唱得很好的同龄小旦儿有些来往,却不知这小旦其实是男儿身。
“都说我是个戏痴,不料芸生你竟是个酒痴。”一只乌蓬小船缓缓穿行于江上芙蓉花丛间,楼蓦兰坐在船头,正对着个酒壶发出感慨。
暑气渐盛,夏日午后总有些散漫之意。她扮过几次男子,举止也豪放了许多,今日热得不行,干脆除去鞋袜,将双足浸入清凉的江水中。
芸生背向着她,正坐在船尾慢悠悠地划着桨。听蓦兰说他是“酒痴”,不免眉头一扬,轻笑道:“有些醉意,才更能入戏呀。”
“入戏?听着很有趣,那我也试试。”于是这戏痴捧起酒壶,扬脖便是一大口。芸生顿时有些担忧,又怕失礼唐突了她,只能侧首叮嘱:“你慢点,别呛着了。”
话音未落,船头那少女便咳了个惊天动地,吓得芸生赶紧丢下船桨,冲过去给她拍背顺气。
“唔,无事,就是有些头昏。”半晌后,楼蓦兰才虚弱地摆摆手,但转头看着他时,眼神却已有些迷离,“芸生,我怎么看不清你的脸了?”
芸生平静而无奈地拿走她手里的酒壶,道:“你这是喝醉了。”
“喝醉了?原来,这就是……”这回话都未能说囫囵,蓦兰两眼一阖,直直倒在了他臂间。
芸生只得揽着她,呆坐在船上。
日头渐渐偏西,江上起了风,一时波光荡漾,仿佛看不见的双手将这一叶乌篷推入了芙蓉花丛深处。
楼蓦兰朦胧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四周是蛙声虫鸣遥遥相和,几点萤光穿行于花叶之间,与江畔渔火明灭相映。
她晕乎乎地坐起来,才发觉身上盖了件披风,而芸生抱着酒壶坐在船尾,倚着乌篷动也不动。蓦兰凑近去瞧,却见他也是睡着了,月色清辉洒在这张俊雅面容上,越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