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为防秋调运兵丁粮草的要道,自然建得宽大平实,丁寿等人离开固原策马奔行,未久便已抵近花马池营,为了舒缓马力,众人也放慢了速度,丁寿有暇与身旁人扯几句闲话。
“丁兄只看到眼前,若是到了榆林,自可看到飞沙为堆,高及城碟的大漠景象。”同路许久,萧别情与丁寿熟络许多,已不如往日拘谨,喟然道:“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昔日‘临广泽而带清流’的夏国都城所在,早已不复昨日气象。”
“哦,榆林距此不过些许距离,景象竟如此不同?”丁寿有些不信,向身旁一个明盔明甲的将官问道:“周将军,萧兄所言可实?”
那将官三十出头,唇上蓄有短髭,蜂腰猿臂,一副精悍干练之相,是这队护卫骑兵的统领,名唤周尚文,官居指挥使,闻言颔首,“萧公子所言不差,其实不必到榆林,这边墙内外便是两番天地。”
“却是为何?”丁寿问。
“宪庙时余肃敏巡抚延绥,曾言鞑虏逐水草而居,故筑边墙,凡草茂之地,筑之于内,使虏绝牧;沙碛之地,筑之于外,使虏不庐,成化十年,肃敏公借王襄敏轻骑捣巢收复河套,鞑靼避战远走之机,动用军民四万人,用时三月,修筑东起清水营,西抵花马池边墙一千七百七十里,凿崖筑墙,掘堑其下,共筑城堡十一,边墩十五,小墩七十八,崖寨八百十九,墩堡相望,连比不绝,横截套口,内复堑山堙谷,名曰夹道,东抵偏头,西终宁、固,风土劲悍,将勇士力,北人呼为橐驼城,自筑大边之后,零贼绝无,墙内数百里之地悉分屯垦,一岁得粮六万石有奇,边地粮价亦平。”
丁寿倒是知道余子俊修筑边墙的事,王越的兵书手稿中有提及,陕西各边,延绥据险,宁夏、甘肃扼河山之势,惟花马池至灵州,地域宽延,城堡复疏,一旦鞑子毁墙入寇,则固原、庆阳、平凉、巩昌皆受其患,不过还好陕西也不是没有明白人,当下笑道:“此事我也知晓,去岁杨邃翁也曾上表防边四策,议复东胜,增筑边墙,使河套方千里之地,归为耕牧,言可屯田数百万亩,陛下虽内库空虚,还是允其请奏,发帑金数十万,使其筑墙……对了,眼看就到花马池,邃翁所筑边墙在何处,彦章可领我去观摩一番。”
丁寿心血来潮,游兴甚高,周尚文面皮只轻轻抖了抖,并没什么动作。
“怎么,彦章将军有难处?”
周尚文淡然一笑,“末将倒是没什么,只怕缇帅失望,杨总制所修墙壕在花马池营附近,共有……四十里。”
“什么?”丁寿脸色骤变,“只有四十里?杨一清可是请敕筑边墙三百余里,连壕堑六百里,剩下的那些哪去了?被他吃掉了!?”
周尚文眼帘轻垂,缓缓道:“许是因杨总制致仕,边墙未及修成……”
“一派胡言!我问你:可是民夫数目不足?”
“杨总制拟用人夫九万名,西安各府及各卫所可起军民八万人,虽十去其一,可也堪用。”
“可有地方各司拖沓搪塞,怠慢供应?”
“据末将所知,陕西布政司支银八万两运贮庆阳府籴粮以备食用,地方各府量征夫价运送工所买办蔬肉,月犒二次,支茶马项下官银买药饵选取医生以备医疗……”
“够了,余子俊以延绥巡抚之职,起四万军民用时三月修筑边墙一千七百余里,他杨一清坐镇三边,自正德元年请旨至他告病回京一年有余,八万民夫仅筑四十里……”
丁寿握紧马缰的手背青筋突起,对杨老头的好印象是半点不剩,挪用马价银是不合规矩,可古往今来能臣有几个墨守成规的,只要能守土安民、励精图治,便是私德有亏丁寿也不觉得是大过,可如今所知杨一清所作所为,似乎与他能臣风评相去甚多。
“彦章兄,你可知陛下所发帑金中,可有人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小皇帝内库穷得跑耗子,累得二爷出银子给他修豹房,陕西这些人坑得不是内帑,是老子的家底!
“末将官卑职小,不敢妄言。”周尚文不卑不亢,对丁寿改口的客气称呼,也没有更热切的表示。
“你适才可说了不少呀?”丁寿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
“末将方才所说千真万确,缇帅自可查证,若有一字虚言,情愿领罪。”周尚文马上深施一礼,神色从容。
“好。”丁寿点点头,“咱们走。”
一行人扬鞭策马,疾奔花马池。
***
进了卫城,众人也不耽搁,直趋军营所在。
辕门通报身份,不多时在中军小校引领下,一名形貌俊雅的高瘦老者迎至门前。
“缇帅枉顾,老夫迎接来迟,还望恕罪。”
丁寿见老者常服上的锦鸡补子,便知这位就是身兼工部尚书与都察院左都御史衔的新任三边总制才宽才汝栗,当下不敢怠慢,躬身施礼。
才宽扶住丁寿,哈哈大笑,“缇帅休要客气,老夫略备薄酒,为缇帅洗尘。”
丁寿还想推辞,才宽已经热情地挽住手臂走进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