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区保安非常好,我实在想不出,‘张胜男’到底是怎么离开小区的,所以我决定退一步思考,摒弃一切先入为主的猜测——如果‘张胜男’从来就没有进过小区呢?那自然,不会有任何人在纵火前后见过她,还给她提前跑路创造了完美的机会。”
贺连云脸上的笑意真了几分,他抬起食指拇指捏了捏自己下巴,饶有兴趣地说道:“然后呢?”
“其它都是一些小细节。比如,你的鞋柜。你当天穿过的那双鞋,鞋尖是朝上的。碰巧我之前去过几次你家,足够了解贺教授你——但凡你在外面穿脏了的皮鞋,鞋尖都是朝下的——只有那些重新清洗、刷过油的鞋,才会鞋尖朝上。”
“哦?观察得这么细致。”贺连云点了点翘着二郎腿的脚尖,“我听了很感动啊。”
邵麟讽刺地笑了一声:“贺老师是个讲究人。不过,当时我只是觉得奇怪,也不以为意。然后,我在你家发现了你的公文包,却没有找到你们在肯德基买的儿童套餐玩具。可明明离开肯德基的时候,那个玩具就在你的口袋里。如果你与‘张胜男’,在那天晚上都没有回家,而是有一个不熟悉你习惯的下属,穿着你的皮鞋,拿着你的公文包,开着你的车,还带着一具尸体去了你家,设了定时纵火,再穿着尸体的鞋子步行离开——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我就说,你待在公安是真的可惜了。”贺连云笑着摇了摇头,伸长了手去按墙壁上的铃。即刻,一个黑皮肤的东南亚美女端着一枚银盘走了进来。银色的圆盖子一掀,里面是一块血淋淋的牛排,配着烤土豆与蔬菜沙拉。
“来,也到饭点了,咱们俩一边吃一边再聊。”贺连云对服务生打了个响指,“给这位先生也上一份,牛排要三分熟。”
不待邵麟开口,漂亮姑娘就一点头,笑靥如花地退了出去。
邵麟本就晕得难受。方才为了不输气势,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可这回见到那还滴着血的牛排,再闻到食物的味道,胃部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抽搐,脸色又青了几分,硬是憋住了一声干呕,难受得要命。
“哦,瞧瞧,我都忘了,”贺连云懒洋洋地眯起双眼,“听小张说,你在过来的船上吐了好几次?”
邵麟:“……”
“没事儿的,刚上船都是这样。”贺连云轻笑了几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就对着牛排切了下去。邵麟瞳孔微微放大——他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最早的时候,他父亲藏在了他枕头下,他又埋去了双生树下的那把匕首!
“你知道么,我第一次见到你父亲,”贺连云一刀切了下去,鲜红的rou汁爆了出来,“也是在船上。他和你一样,晕得七荤八素的,恨不得天天抱着桶过日子。”
贺连云拿刀插起那片极嫩、带着血的牛rou,起身走到邵麟面前。邵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背却抵在了船舱壁上。
“我看你爸吐得辛苦,就和他说,要不算了,倒也不是一定要吃海上这口饭。”贺连云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在回忆什么快乐的过去,“林昀就和我说啊,他是在岸上走投无路,吃不了也得吃。然后,我就看着他吐了吃,吃了再吐,硬是挺过来了。”
带着rou块的刀尖已经戳在了邵麟的嘴唇上,给他苍白的唇色染上了一层妖异的鲜红。
“你呢?”贺连云轻声问道,“你又是为了什么上船呢?”
第90章 夜囚
胡椒牛rou香混着血腥味充斥了邵麟的鼻腔, 他强忍着胃部抽搐,一把握住贺连云的手腕,让那牛rou远离了自己的嘴唇, 恼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眼神锐利地迎上对方的目光,一字一顿:“林、昀。”
贺连云唇角微勾, 深邃的眸底情绪难辨:“是吗?”
“我没法——”邵麟下意识地收紧掌心, 在那一瞬间,锋芒似乎从他身上颓然散去, 年轻人眼底露出一丝藏不住的茫然。
“我想与过去和解。”
邵麟喉结滚动, 睫毛蝉翼似的颤抖:“我想与我自己和解。我不想再——时时刻刻活在自己的猜忌, 以及同事的质疑里——我受够了。”
“我曾经一度……也想彻底放弃这件事,重新开始属于自己的生活。”邵麟静静垂眸,露出白瓷似的后颈, “但无论我多努力,他们始终都会怀疑我。王睿力最近来了局里,他像疯狗一样查了我两年, 从来就没有放弃过他的怀疑。最近,他又拿到了那段视频, 我再不走, 我就没有机会了。我不想和以前的同事撕破脸,我也不想坐牢。我还能去哪里呢?”
贺连云沉默地看着他, 掂量着那些话背后的真假。
邵麟既没有一昧地讨好投诚,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野心。
可是,无论邵麟的神情有多真挚,自始至终, 贺连云都没法抹去自己心中的怀疑,但他不得不承认, 这样的邵麟竟然完美符合了他的期待。在那一瞬间,看上去就好像一个无措的孩子,特别是他提到林昀的时候——
那就是一个孩子渴望父亲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