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东亭还亮着灯。
温烨进去的时候发现温初月正指挥牛大力替他打点行李,诧异道:“初月,你这是要去哪?”
“进来也不知道先敲门,”温初月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渝淮川的庙会要开始了,四殿下想去看看,这几天就不回来了,你替我跟温乾说一声。”
渝淮川位于渝州和淮阳交界,每年八月底至九月初都会有一场盛会,算是江南地区最热闹的盛会,来自各地的商贩在渝淮川两岸支起小摊,摆出的形形色色的商品,珠宝彩石、金钗玉坠、名家字画,甚至还有奇珍异兽,宝刀名剑。每逢庙会开市,十里渝淮川,日日游人如织,夜夜灯火不灭,像是把中原大地的风貌全都凝聚于此。
庙会通常持续十余天,来往的既有乡绅士族,也有普通百姓,甚至一些无家可归难民和乞丐也会去凑凑热闹,鱼龙混杂,可以说非常不适合四皇子赵未这样身份敏感的人,也不适合温初月这种行动不便的人。
温烨突然抓住温初月的手腕,厉声问道:“四殿下去那种地方干什么?还要带上你,不知道你不方便去人多的地方吗?”
“四殿下想去哪儿还得征得你同意吗——喂,你发生什么疯?”温烨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抓过来的手特别用力,温初月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胳膊上立刻浮现出几道红痕。
一旁的牛大力一见温初月胳膊上的红痕就急眼了,拿硕大的身躯挡在温初月跟前,双手紧握成拳,用一双牛似的眼睛死死盯着温烨,好像他敢有什么动作就要和他拼命——牛大力听话是听话,就是只听温初月一个人的话,其他人若是敢伤温初月分毫,不管那人是谁,牛大力都要和那人大战一场,尽职尽责扮演一条忠心护主的狗。
虽然没人知道温初月是怎么让他认主的。
二夫人带着一群丫鬟们来找过一次茬,见识了牛大力之后,就再也没敢来第二次,温初月全程喝茶看戏,看着牛大力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丫鬟们追得满院跑,再回温府之后还是第一次这么愉悦。
温烨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走南闯北多年,又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什么样的人都接触过,也称得上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却总是在温初月面前失态。
“这些年我真的成长了吗?还是像他说的,天真得无可救药……”温烨懊恼地想着。
温烨低下头态度诚恳地道了个歉:“对不起,初月,我的意思是,你真的要和他一起去渝淮川吗?庙会一旦开市就人来人往比肩接踵的,你行动又不便,我担心四皇子照顾不到你,还有,你出了温家,岂不是要和他同食同寝,我担心他……”
温烨欲言又止,温初月拽了拽牛大力的胳膊,柔声道:“大力啊,你去接着忙你的吧,没事的。”
牛大力狠狠瞪了眼温烨,才转身离开。等他进了房间,温初月慢悠悠问道:“怎么?你还担心什么?”
“我担心他对你……初月,我听说四殿下他,他……”温烨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把那个词说出口。
温初月不耐烦地替他接上了:“耽于男色。”
“初月,你知道?”温烨颇有些意外,他是前些日子在温乾寿宴上,见赵未带在身边人都是清一色的男子,且个个眉清目秀,说话温声细语,举手投足也如女子一般,眉目间没有半分阳刚之气,觉得有些反常,暗地里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的。
“不然你以为温乾为什么要把我介绍给他?”温初月没好气地说。
温烨愣了一下,道:“父亲不是想替你谋官职吗?又怎么会……”
温初月只觉得有些可笑,什么时候起,温烨竟然已经天真到愚蠢的地步了,既然都知道了,还要跑来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你还有别的想说的吗?”温初月抬眼看着温烨,眸色比夜色更凉。
温烨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说:“初月……你可以不要去吗?”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笑话?”温初月嗤笑一声,转身朝房间去了,“天晚了,您请回吧。”
温烨忙唤道:“阿月!”
他这一声呼喊悲伤而绵长,像是包含了他这些年对那人所有无果的牵挂,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了一周,最后撞进那人远去的背影里,彻底消弥。
这一夜,温烨想通了很多事情,有眼下的,也有久远得快要烂在心里的。
关于父亲,外人眼中的温乾一直是个重情义的人,温烨的生母过世多年,他自己都快忘了母亲的模样,温乾却还常常念起她,每逢生辰祭日,不管身在何处,都要为她戒斋诵经几日。他是世人眼中的大善人,多年前全城闹饥荒,他把一半的家财都拿出来接济穷人,他待人总是温和的,对下人都和颜悦色,唯独他那三个亲生儿子例外。
温烨的记忆里,温乾几乎从没对他笑过,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将那理解为温乾特别的教育之道,却从来没想过,正因为是亲骨rou,所以不需要倾注许多疼爱,也不用担心会背叛自己。
温乾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