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芽找到弟弟的时候,对方正在卫生间的洗手台,微弓着腰身,开着水龙头,用还有知觉的那只手沾水来擦拭人中处早已干涸的血。
阮玉看起来变瘦了,分明连半年都没有。阮芽竭力克制住眼眶的酸涩,拍了拍埋头洗脸的阮玉的后背。
对方如同受了惊的动物似的,迅速背过身,靠向洗手台的边缘,憔悴苍白的一张脸遍布着伤疤,有些僵硬的脸庞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软下来,“姐……”
“玉玉。”阮芽叫他,“感觉好点了没?”
“……好、好一点了。”
“胳膊呢,好点了吗?”
“……好点了。”阮玉垂下头,“姐……你怎么样了?”
“我怎么样了?为什么问我怎么样了?”
“我……你生病了,我连你生了什么病都不知道,现在还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还让你担心。”
阮芽沉默片刻,“该被担心的是你自己吧。”
“……”
“你看你这张小脸。”阮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都被揍成猪头了,还想着先来关心姐姐呢。姐姐是成年人了,不需要你个小毛孩子来担心。”
“还疼不疼啊?”阮芽摸了摸他的脑袋。
“……还、还疼。”
真的还疼,尤其是五脏六腑,呼吸一下就抽疼得整个人发抖,但在姐姐面前,他不太想在对方的面前逞强。最开始以为那只胳膊没感觉是因为脱臼,结果是人为的粉碎性骨折,只敢做了个手术,往里面安了一个钢板,医生让他固定一个时间段动这只开过刀的胳膊,不过以后骨头就算长起来了,胳膊肘也可能不太对称。
阮芽闻言,迟迟没有回应,只默默地用纸巾帮他擦擦面颊上的水。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吃糖就不疼了。”
阮玉先是一愣,然后眸中水光一闪,露出一个有些温柔又有些无奈的笑来,“那我要吃软糖,草莓味的。”
“好,姐姐给你买满满一大袋!”
“买好几袋!小兔软糖要不要!棉花糖要不要!”
“要!”
回家路上,阮玉被姐姐牵着手,没话找话,“爸爸跟妈妈他们呢?没回来吗?”
阮芽顿了顿,“我没让他们过来,估计已经在家了。”
阮玉哑口无言。
阮芽回过头:“我知道你不会想让他们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好当时是我打的电话。”
又是一阵无言。
他俩心照不宣,没有再提及关乎“贺琰”这个人的任何讯息跟情况。这好像一颗会随时引爆的炸弹。阮玉还在病床上的时候,已经见过姐姐哭泣的模样了:这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愿意主动给予他温暖的亲人,那时候的他脑子里竟然不是要弄死害自己到这个地步的贺琰,而是埋怨自己让姐姐伤心了。虽然性格闷,但跟阮芽相处的时候他总能敞开心扉、真心实意地笑出声来。
他从没向姐姐索求过什么,只有这一次索求过:他想要回家。姐姐便来了。就像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里的超级英雄一样,踩着油门连闯红灯交罚款便匆忙赶了过来。
之前给阮芽打电话,总是母亲在接听。他好几次都悲哀地想着:会不会是姐姐出了事情,妈妈才一直这样。
现在想的话,也不过是因为他是个“畸形”,小时候就透露过不想让阮芽跟他相处多好,长大了,也急忙催促着阮芽找个优质的对象,好在大学毕业后直接结婚。
虽然母亲从没说过他的不好,但他总能感觉到。
毕竟是亲人,血浓于血,实在看不出来的话,也不能算他们的孩子了……不能算了。阮玉有时候也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够跟寻常孩子一样卖傻掩饰过去。
回到家里,父亲正在收拾自己的工作文件,母亲则一如既往地打扫卫生,他想打招呼,对方却连眼神都不屑于递给他一眼。开过刀的那只胳膊动不了,低着头走路便不会被看到脸上的淤青,大大小小的口子,他的存在跟透明人没什么区别。
姐姐说回来了。妈妈说好的,已经准备好热水了,没在外面喝冷水吧。姐姐说没有,妈妈点点头。阮玉换上布拖鞋,看着茶几上准备的一杯水,姐姐的水杯,那种久违的、本该消失的密密麻麻的蔓延心脏的酸疼,就又开始冒了出来,针扎似的,自己又有些呼吸困难。
他们知道吗……知道他在姑姑家里经历了什么吗……
不知道的,肯定不知道的,肯定不可能知道的啊……
“玉玉?”
“啊,怎么了,姐。”
“你……算了,你先回房吧。”
接着用只有他俩之间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先回房休息一下吧,等会儿我给你简单上一下药。”
阮玉余光看了眼还在拖地的母亲,神情恹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