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人祸,凡间之人苦苦为生存而挣扎,却又为虚无的权力地位而互相厮杀。这看似矛盾的行为,在她眼中,却是理所当然之致,不论是挣扎还是杀戮,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只是在尝试夺天命。人类的一生,由呱呱坠地到死亡的那一刻,又有什么时候不是在尝试夺天命呢?可是他们所做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天命的一部分?
「神女」玄嚣诧异抬头,眸子却是止不住的喜悦之意。
将左手上的死孽随手撒下,阴魂纷纷四散而逃。右手松开,生机亦随之往大地飘散。
她曾经犹豫过是否要挣扎,若是拒绝了帝俊送来的十子,是不是就不会在那一刻死去?
己土见状皱眉道:「神女,你这是何意?」
枕边的木匣中,一卷细细的白丝帛,上面书着「甲木、乙木、丙火、丁火、戊土、己土、庚金、辛金、壬水、癸水」十个名字。
晨明起床,至咸池沐浴、着装,朏明在扶桑树下登车、起架,行至虞渊,放下手中阴魂,灭了身上的火再返回暘谷。
由她看到天干十子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她的天命即将要完结。
世间也已两度易主,如今天子已是帝俊次子唐尧,在当权者刻意的经营下,世人都信奉帝俊与羲和一族所生的天干十子为司日之神,每日一换,十日一轮,轮流为世人带来光明,真正的神女金乌,早已无人得知。
在她死后,世间便再无天命,人类和余下的古神后裔,在失去了天命的制衡之后,将会走向什么样的命运?她唯独担心玄嚣,当他知道她了因十子而死,要如何自处?在她死后,他将何去何从?
「神女?」己土回头诧异道:「神行途中,岂可回头?」
「到底是什么,让你们背弃了当初在我身前所立的誓言?」把手伸出车外,她随意玩弄着身边飘过的云彩,「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吗?」
时至旦明,天车刚行至曲阿,左手上的死孽过于沉重,她垂眼下望,但见民众怨声连连,生灵涂炭,人间焦土遍布。
她不知道。或许她可以继续活下去,然后因为再难维持世间的平衡,而逐渐衰弱,或许不会。
「他们往后的名字,我已写好放在枕边的木匣之中,你可自去取来。」将目光从玄嚣俊逸深邃的脸上移开,她淡声道:「朏明已至,要登车了。」说罢玉足轻抬,独自踏出殿外。
「不必了。」她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那十名健壮俊美的男子神情各异。「你既然想让他们留下,那就留下吧。」
「是!」己土咬牙切齿,语气极恨,「因为你对我们无情!数百年来你可有
「回去罢。」她勉励保持着微笑,「你们共享我的神力,便是与我命运相连,以我的名字作乱,早该知道会为我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她一身轻松,斜倚在车缘,随手解下头冠扔在一旁,微笑道:「己土,我已经知道了,就是今天。我们回去罢。」
在这数百年之中,她的生活亦起了变化,由原本独自登车,换成了天干十子轮流为她驾车。当她从虞渊阴池中步出,筋疲力竭之时,会有一双手将她抱回车上,送返暘谷,再由玄嚣为她脱去一身仪服,抱至榻上安歇。
她早已知道,这十名男子,带来的将会是毁灭。
回头望见一片火光,她轻叹一声,对前方正在驾车的高大俊朗的男子道:「己土,我们回去罢。」
年复一年,转眼已是数百载。
在这世间上,由神到人,达至凡兽草木,一切生灵都依靠着有限的生机而活,所谓天命,只是将这世间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之上。一旦天命无存,人类的繁荣,必将导致神族的衰落,若然神族繁荣,人类必然灭亡。
最终让她放弃了挣扎的,却是玄嚣那悲伤的眼神。若她狠心拒绝了十子,玄嚣便会离心,将一个有了离心的人类放在身边,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导致毁灭的开端?
她的右腕,掀开衣袖,从怀中取出一块白丝帛细细擦净血迹,再掏出一小瓶透明的药膏,小心为她敷在伤处,轻声道:「玄嚣这便将他们送回去。」
镇日在天车之上观察世间,她又岂会不知,她不过是在等待罢了,等待她天命完结的那一天。
日复一日,从未间断,转眼数百年,人间的生死轮回如巨轮运转不息,她手上的生死之孽日益沉重,这世间的平衡愈发难以为继。
己土一愕,急道:「不,神女,不能回去!那边那边」
「神女!」己土近乎呜咽,「不要回去!这场动乱我们注定会失败,若是你也回去,你会你会死的。」
「毕竟服侍我数百年,让我回去送他们最后一程吧。」她平静异常,「人类,终是会成功夺走天命的。」
不论他们抱着何种心思到她这里来,善也好,恶也罢,他们最终带给她的,只能是毁灭和死亡。
己土拗不过她,只得拨转车头,朝来路驶去。
她早已有了觉悟,她会死,是因为有了情。是她对玄嚣的情,终结了她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