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这会已经夜深了,檀道一穿过满院的银辉,来到正堂。檀济在堂上坐得端正极了,面色十分Yin郁。见这两人公然地同进同出,他眉头锁得更紧了。
“我今天进宫面圣,自己请缨顶替武陵王,去滑台抵御北朝敌军,陛下已经准了。”檀济的声音有一丝疲惫,一丝无奈,“檀涓犯的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要是我这一趟能够侥幸得胜,也算戴罪立功,到时檀家其余人也可以幸免于罪。”
“父亲,”檀道一错愕,立即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用去,你也不能去。”檀济摆了摆手,哑口无言地看着檀道一,他踌躇了半晌,才说:“荧惑守心,君主有难。陛下下旨,因为你有佛缘,命你代替陛下舍身出家,住持天宝寺——我已经替你接旨了。”
不等檀道一开口,檀济又转向阿那瑰, “阿松,陛下还记得你,听他的意思,愿意接你进宫的。”
阿那瑰脱口而出,“我不想进宫!”
“进宫最好,不想进宫,我也不勉强。我去滑台之前,要把别院的人都遣散,你不进宫,也只好自谋前程了。” 对着阿那瑰,他的脸色还算和缓,“你下去自己想想吧。”
阿那瑰愣愣地站在原地。
檀济看她一眼,“下去吧,我还有话要单独和道一说。”
第26章 、愿同尘与灰(六)
阿那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她托腮坐在廊下等, 月色清濛, 墙角是一团团的黑影,不知是鹧鸪还是什么鸟儿在枝头喳喳地叫。她等得犯了困,靠在廊柱上打起盹。
脑袋猛地一沉, 她惶然惊醒了。回头一看,檀济的院子里还亮着烛光,父子俩的话音被紧闭的门掩得实实的。
再等,天要亮了,阿那瑰拖着沉重的步子, 不甘心地回到别院。这一觉睡得也不踏实,总是半梦半醒的,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她翻身爬起来, 奔来檀济院子里,一眼瞧见檀道一在青翠的竹枝下想着心事, 他洁净的白袍起了褶皱, 发梢肩头都沾着清澈的晨露。
“道一哥哥, ”阿那瑰惶急地走上去, 扯着他的袖子,“你真的要当和尚了吗?”
檀道一从沉沉的心事中被唤醒,不认识似的看着阿那瑰。盯了她那一张一合的嘴巴有半晌,他神色渐渐柔和了,还很轻松地对她一笑,“没有, 假的。”
他说得这样笃定,阿那瑰紧张的心瞬间松懈了,“那郎主是要去打仗吗?”
“是,”檀道一眉头拢起来,“父亲再过几天就要率军北伐了。”
阿那瑰想象不出那个敷粉涂朱,挥舞麈尾的郎主在沙场上是怎么个风姿,但终归檀道一不必去出家,她去了一桩心头大事,浓重的睡意重新袭来,她靠在檀道一胸前,呢喃道:“吓死我了。”她心有余悸地打着哈欠,“陛下要是让你出家,你就去求求他,兴许他就改主意了。”
檀道一踌躇良久,有许多话想跟她说,手在她纤秀的肩头慢慢抚摸着,感觉到阿那瑰不安分的小手自袖管爬了进去,热热地贴在他的皮肤上不动了,他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只用嘴唇在她耳畔摩挲了一下,柔声道:“放心吧。”
别院的美人们陆续抱着包袱离开了。有些是被爷娘接走,有些是独自离开。檀济很慷慨,每一位被遣散的美人都赠了笔厚财,算做她们以后嫁人的妆奁。人人都是欢天喜地的,唯有阿好不愿走,去檀道一那里哭了一场后被送走了。
暮春将尽,别院里柳絮飘扬,莺飞蝶舞,廊檐下却清冷了,只留了绫帕和纨扇在石案上。阿那瑰倚在窗边,看着外头的繁花,心里头空落落的,听见隔墙人声喧嚣,阿那瑰忙来看热闹,见数名执戟的侍卫高踞在马上,一名黄衣宫使被檀济亲自迎上正堂,阿那瑰满肚子的疑窦,拉着檀道一的手,“这些人来干什么?”
檀道一面孔冷清极了,朝正堂望了会,他没说话,挣开阿那瑰的手,往堂上去了。
阿那瑰挤过家奴们,悄悄到了堂外,手扒着门扇,探头探脑地张望。
黄衣宫使接了茶,笑道:“檀侍中明天就要启程离京了,奴奉了御旨,来为侍中送行。”
这些日子,闻讯赶来践行的老友也不少,檀济都是闭门谢客。他恭谨地拱了拱手,是个感激涕零的姿态,“谢陛下隆恩。”
宫使道:“府外那些侍卫,是要护送檀郎去天宝寺的。”
檀济始料未及,“今天就去?”
“郎君现在寺里安顿下来,明天侍中也走得放心,不是吗?”
早走晚走,总归要去的,檀济喟叹一声,看向檀道一,“你的行装都收好了?”
檀道一还算镇定,“都收好了。”
檀济到底不放心,缓缓点着头,又说:“带两个细心的家奴去服侍你。”
檀道一应了。
父子无声对视片刻,檀济心头怆然,端起茶瓯时,手上控制不住颤抖了一下。
檀道一垂眸,当堂下跪,对檀济深深叩首,“父亲一路保重。”
檀济含泪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