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程总被门槛绊得脚下一个踉跄,一肚子脏话在唇边打个滚,完全没来得及反应,第一次见面就朝丈母娘行了大礼。
“跟你爸说说话吧。”薛母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他能听到。”
他心里一阵想笑,深呼吸了两次才转过脸,喊了一声:“妈。”
循声去看,屋子里,妈妈站在餐桌边,手里还拿着锅铲,正满脸惊讶地看着他们。薛静仪站在旁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手里拿着个啃了一半的西红柿,见他看过去,还冲他挤眉弄眼。
纠结了一路,这会儿竟然十分顺口就说了出来。
程文默:“......”
程文默笑得自信:“我猜你舍不得。”
程文默:“......”
病房采光很好,一推门眼前亮堂堂得。他第一眼就看见了病床上的父亲——睡得那样沉,无论怎样呼唤,哪怕声嘶力竭,也不能睁开眼看看他。
嘀嗒、嘀嗒,时间不留情地飞快逝去。他从不知道如何开口到不敢开口再到不知道如何开口,犹豫了很久很久,才开口,哑声道:“爸,对不起。”
程文默倒是挺能撑场面,表情竟然纹丝未变,只是起身时怎么看怎么僵硬,两条腿跟不受控制似的。
学校的事,他的脸埋在掌心,掌心热,脸也热,该怎么说自己其实休学了将近一年,并没有顺利毕业,更没有找到工作?
到了病房门前,薛母态度如常,他却止了步,沉默了足足一分多钟。程文默猜到他沉默的原因,拉了他的手,轻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他总是这样...”薛母说着说着,哽咽了声,抬手抹了抹眼角,好一会儿才道:“就说说学校的事吧,他爱听。”
于是便进了门,一坐就坐过了一顿午饭,期间气氛还算融洽,薛母一直十分客气地招呼程文默尝这吃那,旁的无论是该问的还是不该问的,薛母一句也没问。等吃过饭,薛静仪这个大喇叭上学去了,薛母请程文默到客厅坐下。这一坐又过了将近一顿饭的时间,等大眼对小眼对到大家都觉得有些尴尬的时候,薛母才终于开口,却也不是问什么,而是说让他一起去医院。
自信满满地来,刚进门就惨遭滑铁卢,实在令人同情。
从家到医院,不到二十分钟的距离,一路谁都没说话。
程文默一直没说话,这会儿才道:“阿姨,我陪您和薛澜一起去。”
千言万语,该出口哪一句?
“......”薛母已经回神,看看他们,好一会儿才道:“进来坐吧。”
“这是程文默。”他介绍了句,中间顿一顿,笑了声,“我跟您提过的,我们正在交往。”
程文默闻言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些惊讶,又好像早已有所预料。
“医院”这两个字,本身就有着沉重的含义。
“说什么都好。”薛母叹了口气,“你爸没出事以前,在家总唠叨你,大事小事,他能拎过来挨个说一遍。我有时候都嫌他絮叨,就让他给你打电话。他还不打,说你学习时间紧......”
“好。”薛母竟然没有拒绝,“麻烦你了。”
“我...”他闷声道,“说什么...”
他看一眼程文默——摸摸头,不哭啊。
他坐下去,喊了一声“爸”,而后低下头去,抬手捂住了脸。白天想,晚上梦,想了无数次,梦过无数次,还是到了眼前才知道,“苦痛”这两个字是刻在心上的。
这真是老天爷都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他被薛静仪传染地嘴角一阵抽搐,强忍着笑,上去扶起了程文默。
程文默倒是没见有什么反常行为,十分冷静地弯腰提了东西,然后面带笑意地朝屋里道:“阿姨您好,我是——哎!”
“真可惜——”他故作哀伤地撇撇嘴,话说到一半,一声轻咳响起,打断了他。
日哦。他瞬间松手后退,几秒钟内摸耳朵揪衣摆搓手心等动作成套做下来,完美地演绎了“做贼心虚”这个成语的含义。
他:“......”
“我舍不舍得...”他也伸手捏起程文默的脸,扯面人似的揪程文默耳朵,“你猜?”
他原本还觉得浑身不得劲,听见这句,登时什么情绪都没了,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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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的。”程文默起了身。
“好。”程文默的声音有点发紧,无声吞咽了次才笑了笑,“谢谢阿姨。”
他的脚步也沉,沉到每上前一步都要费好大的力气。他用了很久,才走到病床边。
膝盖着地“咚”的一声,响得在场几人齐齐一怔。短暂的沉默过后,薛静仪第一个反应过来,吞掉最后一口西红柿,指着程文默就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手捏起他的脸,“你舍得吗?”
“嗯。”他心情复杂地应了声,也没去看程文默,低着头,手从程文默掌心滑落,推开了病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