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心。
身体上并未受伤,南宫北翊却觉得自己又被杀死了一次。他曾经的卑劣猜想,还自以为大度地“宽容”了谷云起“欺骗”他去送死的行为,在事实面前实在可笑。他到底了不了解谷云起呢?
他明明知道谷云起是个怎样高傲正直的人,就是在算计戚明牧时,也只是有所隐瞒,并未口吐谎言。他却“始终不太相信”谷云起,难道是谷云起不值得信任?
……是他觉得自己不再值得谷云起的信任。
可谷云起并不因为他或戚明牧的身份,而改变了自己的行为处事。谷云起从未变过,若说眼前的机关考验人心,谷云起始终如一的恒定性情也同样照见了人性。
是他太不堪。他从前不觉得自己习惯的那一套江湖规矩有什么不妥,若是不能坚定自己的立场,在这江湖中只能如飘萍柳絮,转瞬便被烟波吞没。他甚至觉得自己比很多人更正直,更侠义,当然也应该更有名。
可原来侠义与正直并不是需要展示给人看时,才拿出来晾晒的东西。有人可以一直坚守这些,连一丝名声也不博取,只持自身。
他感到了一丝苦涩。
这个人……这个人的性情,与他真的是截然不同啊。他如何能够企及?纵使谷云起没有诛心之意,那些坠落一地的箭矢,却依然射穿了他卑劣的心,千疮百孔,空空荡荡。他是什么颜面也剥落尽了,然而在谷云起面前,他岂非从头到尾都自以为是得可笑之极?只是他自己,此刻才明白而已。
他迈不出步,甚至想把自己封闭在这间斗室里,让那些箭矢重新射来,一根根全都穿透自己的身躯,才能不必那么羞愧。
谷云起的声音却很平静:“走吧。”
他一跃上了玉阶,登了两级,发觉南宫北翊没有跟来,才回头看来,南宫北翊的神色复杂痛苦之极,迎着他的目光,仿佛是置身于熔金的火焰中,哑声道:“我……”
他应该道歉。也许其实谷云起本不必死在这里,偏是他疑心生暗鬼,害得谷云起重重跌了一跤,又触发了那细密如雨的毒针机关。他不知道……谷云起或许是他自己亲手……害死的?那个可能性让他浑身都开始发抖,如果他是杀死谷云起的人,他便是……他本来就是——谷云起自己最大的仇人。
那是道歉能够弥补得了的么?
他到底能算是什么呢?
谷云起蹙起眉头,截口道:“你走不走?”
他的意思很分明了,倘若不走,便丢下他不管。可他还愿意管这一下,面对一个……可能是亲手杀了自己的人。南宫北翊不敢再去想象谷云起的心情,当他醒过来,第一次追上谷云起时,谷云起是那样的恐惧、疏远,避之不及。他一次次地靠近,自以为帮了他很多,却没想过谷云起确实并不想要被他沾手的一切帮助。他的接近只会让他感到厌恶憎恨吧,便是那场欢爱……那也只是谷云起摆脱他的方式。
想杀他,难道不是理所当然?被他从青旗主仆手下带走,谷云起真的会感激他吗?没有他,谷云起会想出其他办法,苦苦挣扎,向死而生,另有自己的一条惊心动魄、干净纯粹的道路。
他已经不敢迈步了。
谷云起没等到回答,简直气极,喝道:“南宫!”
他看出南宫北翊的神色很不对劲,然而南宫北翊满心痛苦,他便很好受么?谁也没心情在这种时候还得去安慰一个……一个仇人。他可以把南宫北翊留在这里,困死在宝藏前的秘道中,对南宫北翊来说岂非最得宜的结局?
上辈子的仇,他还可以报的。
“抱歉,云起。”南宫北翊终于深吸了一口气,腾身跃起,掠过中间凹陷的黑石,落到谷云起的身边。他的手仍在颤抖,他只是想到,自己终究还有用武之处,而且不该拖了谷云起的后腿。谷云起一言不发,径直登上玉阶,穿门而入。
珠光玓玓,耀眼生花,他们这回却一眼也不曾瞟过,静静地穿行过一间间富丽堂皇的珠宝玉石装饰起的居室,走到最后一间时,两人终究脚下顿了一顿。
前面的石室,对他们来说太具有不可测的危机,都需要整理一下心情。
“……我是故意的。”
谷云起平静地道。走过这样长的一段路,他终于愿意解释解释清楚。南宫北翊却下意识摇头:“不……"
“我可以告诉你机关的要领。故意不跟你说明,本就是要你疑心。触动其他机关,我会死得更干脆些。”谷云起冷冷地陈述着,“我不死,还要等着被你圈养一辈子么?”
“不是这样……”南宫北翊痛苦地握紧了拳头,谷云起便是告诉了他机关详情,他难道就会百分百地相信么?他那样自私,以己度人,那时候还抱持着走完这条路,让甘为霖治好谷云起的期望,根本不会想拿生命做赌注。
何况谷云起说的没错,他受不了的。至少“上辈子”的他确实受不了不能把谷云起牢牢圈在自己身边,紧紧攥在手心里的恐惧。就连谷云起死了,他不是也要据为己有吗?
他的“爱”对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