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云起的样子实在很糟糕,面如金纸,呼吸微弱。谷雁回霎时便纵身而出,要从那人怀中接过二弟。天门的几名弟子也纷纷跟上去,他们也认出了谷云起,同样为谷云起的伤情而惊心。
甘为霖显然很懂得谷雁回的心情,温言道:“不必担心,他正在恢复。”
有甘为霖这句话,谷雁回确实放心多了。然而抱着谷云起的那人,他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那是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他不信谷云起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会瞒着自己。那人——南宫北翊倒是识趣,也纵身跃下马来,道:“在下南宫北翊,见过谷门主。云起……云起昏迷之前,托我带信给你。”
“什么信?”
谷雁回随口漫应,却已伸出双手,立即要接过谷云起来,又道:“有劳南宫大侠送回云起。”
比起那个“信”,他显然更在意谷云起。南宫北翊双手下意识一紧,他这才想到,和他这个“朋友”相较,确实是谷雁回才更有资格回护照顾谷云起。他上辈子从未与谷雁回真正见面,只见过这位年轻门主惨烈战死的尸体,那样子自然不会好看,血流披面,创伤遍体。此刻看清谷雁回真实活着的样子,却忽然少有地战栗起来。
谷雁回和谷云起确实长得很像,但神情气度绝不相似。南宫北翊想到的,却是天门的命运,此刻并未得到挽救。他们确实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然而这交战的最后一刻当真即将来临,一个气血虚耗的他,一个昏迷沉睡的谷云起,于这战局又能有何裨益?“当年”横在天门山上的尸体,如今不过换到此地,又多饶上两具么?
南宫北翊本不是怕死之人,此刻却不禁有些颤抖。
他舍不得交出谷云起。
他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离世之时,距离谷云起最近,牵绊最深的,只是眼前的血rou至亲谷雁回,而完全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从前他不曾也不必考虑这个问题,谷云起的亲人尽皆死去,所以他趁虚而入,才能成为那个“唯一”。而今——他望过去,谷雁回的郑重,几名天门弟子的焦急,每一双眼神都是对谷云起最真挚深厚的关切。他不曾品味出,原来谷云起并不是一开始就那样孤寂。他见惯了孤独无依的谷云起,他竟不知道,谷云起原来也是这许多人心中极为珍视的亲人。
“有劳南宫大侠。”
谷雁回又道一声,南宫北翊忽然呆愣着不动,他不耐烦再等,直接伸手去南宫北翊怀中抱回谷云起。这一抱,他才更清晰明了谷云起这段时间的不易:二十来岁的青年少说也该有百二十斤重,落入他怀中的谷云起却轻得毫不压手,倒真像是一片云了。再见衣衫上大团大团的血迹,他不知二弟与何人鏖战至此,却又心知这必是为了自己,为了天门,不禁轻轻抚了抚谷云起憔悴的面容,苦笑低叹道:“你这孩子,遇到危险怎么不先逃开?”
甘为霖轻哼一声:“这不是你谷氏家风么。”
南宫北翊这才回神,道:“云起说,戚明牧是幕后主使,请你提防。”
谷雁回面色陡然一沉,道:“戚明牧?”
谷云起忽然动弹起来,似乎被他这一声惊醒,含糊道:“小心……”
谷雁回忙道:“你放心,云起,我知道了。”
谷云起却更不放心似的,竭力要睁开乏力的眼皮,道:“大哥,大哥……他找你来了?还有朝廷……”
谷雁回一怔,道:“没有,我不曾见过他。”
谷云起挣扎得厉害,甘为霖叹了口气,摸出银针给他扎了几针,终于令他醒了过来。他额上冷汗涔涔地望着谷雁回,近乎失神地道:“戚明牧拿了我的信,说要来找你商议借一件东西——”
谷雁回摇头道:“不曾。”
“这不对……他……他去了何处?飞光篇……天门——天门还有谁在?!”谷云起喘息得厉害,几乎缓不过气。谷雁回一手在他背心输入内力,南宫北翊亦不由自主地凑近前来,忧心如焚。然而谷云起的忧心却无人能解,他顿时知道了自己兀自陷入戚明牧的圈套。那毕竟是能一手搅动青旗令行,绿林风动的幕后之人,他没来找谷雁回,却可以直接去到天门,拿着谷云起那封言词简单的信,去拜访他的表妹温槿雪,骗取“飞光篇”。
天门Jing锐齐聚此地,孱弱的后方根本无法应付这样居心叵测的一次变故。谷云起恨得几乎又要吐出一口鲜血,紧握住谷雁回的衣襟,道:“大哥……天门……危险!”
便在此时,隐隐有闷雷滚动之声贴地响起。谷雁回、甘为霖与尚隐蔽在树丛间的侠客们脸色均一变,遥望过去,一片淡淡的雾霭,正自他们方才来的方向席卷而来,愈来愈近。
绿林盗匪,果然来了。
“你是说,戚明牧可能去骗槿雪,拿走‘飞光篇’?”
内忧外患,捉襟见肘。身处前线的人物,哪一个也不能轻易在此刻抽调离开,何况盗匪已近在眼前,根本无暇他顾。谷雁回与他们三人回到隐蔽处,虽在商量,其实却完全拿不出对付那狡猾脱离战场的戚明牧的办法与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