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唯有关心之人不同,所见亦不同。
李崔巍像是已知晓了一切,一言不发,只是起身抱住她。豆类的清香弥漫周际,她闻到却觉得恍如隔世。
她怒:我是那种人么!
她点点头。方才在大福先寺中,她已知晓了一切。狐族的血腥往事、长生引的来龙去脉、她阿娘惨死的缘由,以及王将军五年后将死在幽州硖石谷、李崔巍两年后死于洛阳某处地宫的预言。
李太史,他已知晓了?
她笑:好,先吃饭。
容姑娘,汝此生最不能放弃的是何物。
她自告奋勇去灶上拿汤,迁延了一会才出来,问即说,是往汤里加了些八角与胡椒。
天地不仁。
身下已湿透,她一点点地坐
他的豆子已剥好,与粥同煮,暖香扑鼻。出房门时,却见她不知从何处捞出来一坛酒,破开泥封,已倒好了两杯等着他。
她低头思索,片刻后抬头:
她站在院中,满地落叶金黄,风吹过时,有红尘烟火香气。
这汤,汤里有五石散。趁药性未发,你快回屋去。
她擦干眼泪看着他:你如何想。
这句话,不是疑问,只是确认。
他端起一杯,抬眼看她:
她坐到他身上,亲他的眉眼、鼻梁、嘴唇,解开他的衣扣,衣料早已被汗湿。
尉迟说,若要救你不死,我需在你离世当日,寻得长生引。早一天,晚一天,都不能算数。
你早就知道。
你也见到了么,那幅《弥陀净土变》。
尉迟眯起眼看着她,轻叹一口气:
见她面如土色地回来,他似乎并不惊讶,只是拍了拍身旁的矮凳,招呼她坐下。
她看着他,目光坚定:他答应你的条件,我也能答应。
她终于艰难开口。李崔巍的手停了停,抬头看她,眼神平静。
她从前不知道人族之外有狐族,而狐族之外,更有上下宇宙、天地浩瀚。人穷尽一生所探索的乾坤奥秘,或许只是沧海一粟。
阿容。他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欲望。可是欲望深处,有更大的悲伤。
她不再看他,自顾自低头吻下去。李崔巍忍不住发出低吟,伸手握住她脖颈。
尉迟乙僧去找你了。
他也是这般告诉我。
半个时辰后,城北李宅中,李知容环抱李崔巍,轻声告诉他自己的答案。
你不会在酒里下了药罢。
要如何、如何才能让他不死。
怎能对狐狸没有防备之心呢。五石散是我下的,汤里下了一剂,酒里下了一剂。足够你睡到明日正午。
那景象太过真实,比回忆更让她战栗。
(三)
李知容叹气,更近地贴上来。她的气息芬芳馥郁,如同蚀骨之毒。
李知容从大福先寺出来,回到城北宅中时,李崔巍也刚进门,才沐浴完毕,披散着一头银发,仙气飘飘地坐在院中剥豇豆。
汝与李崔巍所答,一模一样。
天下至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虽然知道是幻境,但是万一,万一它成了真。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她也无法承受。
李崔巍轻抚她背脊,语气平静。
人真是可笑可叹。明知终有一死,真正要死时,又不能直面。
方才在尉迟乙僧的幻境中,她所见的不是虚妄之象,而是过去与未来数年中,她所切实经历过之事。桩桩件件,细致入微。最后一个场景出现时,她看见李崔巍浑身鲜血淋漓,被困在一处地宫内,在她面前合眼断气。她大叫一声捂上眼,幻境随即消失。
他不假思索:我不能让你涉险。你留在神都,其余事情,我来想办法。
吃罢饭,他突然觉得浑身燥热,颇像是当初服食五石散后的症状。李知容见她面色有异,上前试他的额头,却被一把推开:
上所画与正殿相同,只是原本应当画着佛陀的须弥座上,画着一只狐首人身的妖物。
她像失去所有力气一般,没有点头,没有摇头,只是呆呆看着他。
这个问题,李太史问过我,你的阿娘,当年也问过我。
尉迟颔首,眼中有悲悯之色。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李崔巍所见到的,是她用匕首刺向心口,死在他面前的景象。
说罢他更紧地揽住她,额角抵着她肩头,有几分耍赖的意思:汤羹要凉了,先吃饭。
像他与她这样的亡命徒,人生本就是激流险滩,暗礁密布。这不知从何处偷来的安稳日子,终究是到头了。
越是幸福宁静,越像幻境。
尉迟墨绿色的眼睛在暗处闪光。
真能忍啊,李太史。她感叹,用手细细抚过他胸膛,一路往下摸去,却在快要摸到那处时被抓住手腕。
这句话本身就自相矛盾,如同一句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