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温热的毛巾把我从昏迷中唤醒,我躺在旅馆的床上,弟弟正以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紧盯着我。我试着活动痉挛的四肢,是了,我的尾巴和那些深黑的鳞片,通通变成海洋和我们才知道的秘密。这也不是我真正的模样,或者说,我有无数脸庞,有无数个和我类似的存在游荡在这个星球上,生活在虚无缥缈的传说里。但我的弟弟,他在梦中惊醒,然后从漆黑的海边把我带回来,他又知道了多少?
“小雕像不在了。”
弟弟回过神来,缓慢而又不情愿地顺着话头说道:“丢了就丢了,你的身体……我们尽快回家。”
我能轻易听出他的抗拒,不是对我,而是隐晦地对窗外的海洋表露不满,在他试图平缓语气的同时,我忍不住微微弯着腰,把两手搭在大腿上。弟弟顿了顿,关切地看着我,开始研究起我的表情。他似乎不希望我有什么出格的表达,但我恶意地向他露出笑容,好像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它回到合适的地方了。”
听到我的话,他的眼睛和嘴唇不约而同细微地抽搐起来,好像忍受着痛苦,最终归于平静。弟弟伏下身,把额头抵在我逐渐温暖的手背,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就像先前面对我变异的双腿,他心甘情愿接受了我身上更可怕的改变。
我们都知道——当年离开鲛岛的母亲,在编写笔记的期间无数次被噩梦纠缠,以至于仓促完成,压入柜底。梦里是无边的深海,翻滚的浪召唤着她,仿佛她血rou中深藏着不为人知的、理应回到这片地方的秘密。母亲强制自己忘却了这些,包括她在岛上对老人的戏言,可能的真相,以及她自认为我和水的孽缘。所以后来她潜意识剥夺了我们接触溪河湖泊乃至于浩瀚大海的可能性,自己也终身不再回想这个古怪的地方,拒绝了属于她的奇迹。
几天后,我在老板娘略带诧异的目光中,和弟弟走出了旅馆,踏上归途。我不需要轮椅,我的双腿,它们变得非常健康。大巴摇摇晃晃驶出满泗镇,我听到几个闲不住的女人谈论起一宗自杀案,以打渔为生的男人忽然投身大海,再也没有回来。当她们肆无忌惮讲述死亡,坐在一旁的弟弟攥紧了我的手,掌心shi热且颤抖着。
我清楚他的恐惧,低声道:“别怕,迟早你会明白……那是我们的……我总要带你一起……”话音未落,他便抬起眼,用一种无法确切形容的复杂目光探查我的双眼。在我尝试让他做梦之后,他总是这样回应,态度慢慢软化。即使他一直有意地否认这种牵连着我们与深海与荒诞传说的联系,甚至不愿意我提起那方面的任何信息,可他肯定不止一次猜测过我们的母亲来自哪一支血脉?她的祖先是否和那些黑鳞的生物结合?又或者根本就是怪物孕育了他们?那么我——毫无意义或者仅仅因为苏醒后心血来chao地寄生在落海女人的腹中——旁人曾窃窃私语我和他没有一丝相像的地方。
这是2019年的秋天。
我在清晨醒来,镜中的倒影显示出我的健康和日益引人注目的容貌,就像崇敬着神明的生物,破开皮rou之后重新获得新的躯壳。这只是虚伪的皮囊,但我偏过头,弟弟早已死死地从背后搂住我,自从鲛岛一行,他开始接受我和那些疯狂怪诞的幻想,也逐渐恐惧我不在他的视线内。
“你绝不能离开我。”
周末的城市非常热闹,我来到了绵扬市第一出版社,与编辑们商谈小说出版的事宜。过去这些年我一直从事文字工作,而彻底回忆起深海与黑色的鳞片后,我着手整理了收集到的资料、母亲的家谱还有沿海一带的传说材料,撰写了一个虚幻又真实的故事。不少读者觉得情节太吓人,也有一些殷切地通过各种途径联系我,讲述他们从小到大被相似梦境纠缠的经历。后者无一例外逐渐陷入了病态的情绪里,也没再继续和我交流,倒是有部分他们的家人在悲痛中斥责我是摆弄文字的魔鬼。这样的言论在旁人眼中过分滑稽,所以没多久,这些人也放弃了无用的愤怒。
弟弟沉默地鼓励了我的工作,或许他慢慢习惯用另一种角度思考,又或者他理解我找寻同伴的含义。人类是多么脆弱的生物啊,恐惧着未知,却又不能克制地向往、探求Yin晦不明的真相,我的弟弟,总有一天会剥开无用的皮囊,面对他曾以为怪异秽浊的身影,听它们崇拜的yin诵,他会明白自己绝不可能离开。
一位年轻的编辑忽然向我发问:“为什么您会选择这个怪物形象?我觉得有点像鲛人,塞壬,或者水怪,老生常谈的角色。”
“其实不仅是我们,世界上很多地方的传说都有类似的描述,也有个别研究认为这种形态可能是远古时期人类在水中生活的一个分支。我觉得它非常有魅力,既然能够被广泛流传,或许我们就来自于这样的生物?又或者现在它们还存在,甚至正以某种方式隐藏在我们无法触及的地方?”
“……您的说法有些可怕呢。”
“啊,真是抱歉。”
我没有恶意,只是在这世间生活久了,不由自主带上一些喜怒哀乐的表现。深海会有感情吗?神明看着跪伏的信徒,到底是沾沾自喜还是觉得无趣?甚至人类创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