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奇怪的长发青年并没有休息,铁游见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笔记本,躺在床铺上侧着身子写东西。
不出一会,他放下笔记本重新塞回包里,将一本书举到眼前翻阅了起来。书的封面由水墨晕染而成,毛笔书法豪放地写了李杜诗集四个字,铁游暗暗想也许写的人当时喝酒了,才把笔锋拉得如此长。他看得很慢,铁游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半天才听到隔壁翻过一页的哗啦响动声。
“日本鬼子也看诗?”铁游侧过身去,面对着他问,“看得懂吗?”
青年稍微放下书,目光顿时和铁游对视。他的眼睛浮肿发黑,看上去充满了疲倦,肿得似乎连眨下眼都费劲,依然强撑着Jing神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日本人?我觉得我汉语讲得挺好的,一般人都看不出来呢。”
“你书包不是写着名字?东野赐,这哪有叫这个名的,不就是小日本鬼子?”
铁游往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然后指了指他的书包,橙色工作制服在包边和巧克力一样叠得整整齐齐,胶鞋靴子对齐背对床头。
有序和整洁,这是东野赐给铁游留下的第一印象,铁游觉得这个奇怪的人似乎有一种偏执的强迫症,什么都要对得整齐。
“其实东野是源于中姓,等等……小日本鬼子?”东野赐突然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我倒是知道很多人这么叫,不是什么好意思,但怎么听上去还有点……可爱?好像在叫我鬼酱。”
他独自笑了好几分钟,铁游不明所以,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走进帐篷,给里面的村民上药。他和东野赐交流了几句,也一起笑了起来,铁游问他俩说了什么。
“我说你们叫我小日本鬼子,他说早就习惯了,一开始听都没觉得是骂人。”他一边用左手分别扳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一边计数似的说,“你知道樱桃小丸子吗,小鬼子,又是小又是子,听上去还真有点可爱。”
铁游嘴角一撇,“不以为耻,反而还光荣上了。”
“对呀,还光荣上了。可昭和男儿才是‘光荣’,我只是平成废物。”
这自嘲一般的话貌似话中有话,铁游目不转睛看着他的笑容,他嘴角咧得很高,眉眼却不动。东野赐的眉眼距离本身就略宽了些,笑的时候反而显得愈加疏离清冷,铁游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对他说:“你分明是皮笑rou不笑,笑得再开心,我都没觉得你真的开心。”
“是吗?”
东野赐很快收起了笑的表情,就像铁游说的那样,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开心。紧接着他从床上起身半坐着,刚刚还快活的声音沉了下来,说起了自己的事:“以前在日本,别人骂我支那猪;真来到中国,你们叫我日本鬼子。其实我一直都很混乱,没有民族和集体的认同感,不知道自己是谁。”
铁游问:“那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为什么呀?”
“东野是跟母亲姓的,读国中的时候,父母还没离婚,我并不叫现在的名字,而是从祖父的姓,叫严赐。”他又翻起了手中的诗集,轻轻摇晃着脑袋,“不合群的羊,总是会被排斥。从小学到国中,我读书那个区恰好右翼偏多,我的桌上总是被涂满骂人的话,储物柜鞋子不翼而飞塞满垃圾,这种情况直到我上了高校,搬家和母亲生活才得以改善。”
“你太善良了,要是别人打我,我一定打回去,下次他就不敢了。”
东野赐不以为然,说道:“打架?那不就变成不良了,当我在上热血高校吗?”
铁游没什么事情做,便不依不挠地问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那你说咋办?”
对于他的问题,东野赐一开始并非很想回答,却在不知不觉中说了很多。他意识到,眼前这个粗糙的农民,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农民,他的观察力很敏锐,每句话都能击中自己的心事。
算了,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东野赐望着帐篷天花板,上面有一道展不开的折痕,仔细想了许久才说:“交流,能避免很多不好的事发生……”
“成功了吗?”铁游瞧着他犹豫的样子,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东野赐先是愣了片刻,再是摇了摇头说:“很少。”
“那不就结了?世界本来就不是个讲理的地儿,谁强谁做主,你这样是自找不痛快,一切用力量说话才行,打一架流血自然就不需要多嘴了。”
“是啊,世界不是平的,规则是由强者制定的。在强者面前,我是个脆弱鸡蛋,可我不一定会认同那些规则。”
说完,东野赐沉默着看起了书,他的身边似乎自动形成了一个屏蔽的隔离带,村民们聊天进食碎嘴响动的声音很大,在他这儿被阻拦下来。他始终在安静地看书,面无表情,长发披在背后一动不动。
这个奇怪的人引起了铁游的兴趣,他岔开了话题,挠了挠头问他在看什么诗。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在铁游听来,东野赐的语气多了一份淡淡的伤感,“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