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宣昭二年冬。
这是新皇登基的第二年
凛冽的寒风肆意搜刮着广袤的中原大地,都城京临位于中原偏北,自入冬以来,飘然而至的落雪便再未停下,宫墙的琉璃瓦被渡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探墙而出的红梅上偶有积雪簌簌落下,入目尽是一片银装素裹,地面上的积雪化了后又添新一层。
天气愈发寒冷,皇帝体恤大臣上朝不易,便将早朝改成了御书房议事,三日一次。
景和殿是宣昭帝宋崇的寝宫,临近午时,殿内依旧鸦雀无声,只有炭盆里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
透过重重的宫纱,隐约能看见床上躺了一个人,那人很消瘦,呼吸声极浅,像残烛的火苗,好似下一秒就去了。
偶有管事的太监进来添炭,走路时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他小心翼翼地拨开了燃烧完的炭,随后将新的一块一块往里加,在这个过程中,他始终低着头,不敢发出其他的声响。
殿内的中药味极为浓厚,诺大的殿内只在角落里开了一扇小窗透气,窗外的寒气循着小窗透了进来,没过一会儿,就与死气沉沉的药味融为一体,如此浓郁的中药味,让本就压抑的景和殿,显得更加的沉郁和没有生气。
炭盆将殿内的空气烘的比外面高了不止一星半点,管事太监的炭还没添完,额头上已经密密麻麻出了一层汗,他手上的动作不停,只觉得这无处不在的中药味好似比以前又重了不少。
待得退出去后,他屏着的一口气才慢慢地松了下来,另一个管事的嬷嬷早就在殿外候着了,见他出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他轻轻地擦拭了额上的汗,谁也不敢多言一句。
床上的人不是宣昭帝,有传闻说是皇上还是皇子时的太傅,也有传闻说是四大世家的嫡出公子,等到皇上登基后便将他接到景和殿,接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不好了,宣昭帝用尽全国的名贵药材才堪堪吊着一口气。
眨眼间,已经两年了。
但这都不是他们两个管事的太监和嬷嬷该关心的事,他们知道,只要床上那人的气还在,他们整个殿几十人的项上人头便还在。
宣昭帝平时并不算暴虐,相反,他还是个勤于政事、治国有道、百姓爱戴的好皇帝。
但一碰到床上那人的事,就理智全无。
现如今的这些太监宫女不是两年前调过来的那一批,第一批的那几十个人,在一年前被下旨处死了,据说是因为“照顾不力”。
也仅仅是据说,宣昭帝的事,宫内没有一个人敢在背后议论。
他们只知道,床上的那位祖宗,一年前,那口气差点就没了。
但宣昭帝不准他走,就算是大罗神仙过来勾人,他要那人活着,谁抢不走。
——
许是最近的寒chao来得越发厉害,百姓的日子越发难过,今日宣昭帝在御书房和大臣议事的时间比往常要长了许多,等到午时才匆匆地赶过来。
宣昭帝登基时不过及冠,他是先皇和世家女生的孩子,身形像先帝,高大挺拔,但五官眉眼却更像母亲,不似先帝那般凌厉深邃,要更柔和些,笑起来时收去了满身的戾气,倒像一个孤傲的世家公子。
但他登基两年来的所作所为,让内朝外野中,没有一个人敢小瞧了这位弱冠之年的皇帝。
高祖开大明以来,世家与中央的权力相争一直是一个无解的难题,虽说皇权并不式微,但行事也得顾及着当地世家,世家明面上是仰仗着皇权,实际上有着自己的一套管理法则,在当地的权力分布中,世家的话语权甚至高过中央派遣的官员。
科举取士网罗了各地的人才,选拔优秀者供皇帝派遣使用,但谁也无法保证,这些承皇恩的士子们,背后究竟是真的忠于皇权,还是忠于世家。
到了先皇这一代,皇帝娶徐氏女为后,四大世家的名号响彻全国上下,以中原徐氏为首的四大世家几乎统率了大明的各地世家,皇权在与世家的这场博弈中,跌到了最低处,世家的权力达到顶峰,各地依仗世家的豪强如山林野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被剥削的百姓们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当先帝想要整治时,为时已晚。
太和二十年冬,林山之乱爆发,先帝气急攻心,驾崩于御景殿。
宣昭帝宋崇于太和二十二年登基于京临,改国号为宣昭,仅用一年时间,灭除了三大世家,仅余江南燕氏一族。
雷霆手段,绝对的皇室压力让各地世家不得不俯首称臣,皇权的威压不止作用于朝堂,也震慑于地方,自此,世家再无成为新的门阀大族的可能。
倒是江南燕氏得到了格外恩惠,谁也不知道这一个排在四大世家之尾的家族做了什么,能够让宣昭帝格外开恩,既保留了世家子弟在当地的任职,也允许燕氏派遣有才之人入朝为官。
但据说燕氏的嫡出一脉已经后继无人,许多人想,这大概就是宣和帝格外开恩的原因罢。
——
宋崇踏进景和殿时,外袍还没来得及脱,殿外雪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