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霸。
真的长着一张颠倒黑白的脸。
怀璧手下不轻,连续拍了几巴掌之后,见他苍白的颊上微透粉迹,却仍没有醒转的迹象,总算相信他未在装样。
低头觑了他前胸伤口一眼,口中嫌弃地轻“啧”一声,手搭着他肩,将他扶起来。
她和薛守那等粗人厮混惯了,手上没轻没重,不知是不是半拖半拽时使了点劲,令他吃了痛,怀璧见他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听到什么声音。
“你说什么?!”怀璧揣着他睡梦中还说自己坏话的小人之心,搭他肩的那只手在他右肩背重重拍了一下。
苏晏嘴唇又轻轻动了一下。
这一次怀璧低头凑近了他,好听清楚他到底怎么骂的自己。
入耳却是一句低喃:“阿棠,轻些。”
怀璧微微一震。
阿棠。
那是她表姐沈棠的名字。
他知道,亦戳穿过她。可在人前,他还是那么叫她。
他一开始叫她“小丫头”,后来人多时有别人应了一声,他就再未叫过。
后来她因军务回过一次睢阳,远远看过舅舅一家。表姐已经出嫁,嫁的是邻县的秀才。
那秀才怀璧陪表姐上香时在庙外见过。表姐买过他一幅画,回来后翻来覆去地看,还拖着她看,说“这位公子才华横溢,将来定会前程似锦。”
怀璧当时没怎么见过世面,只知道眨着懵懂的眼,哦哦哦。
真以为那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好画。
后来见了苏晏和段青林的画,连个蛋都画不圆的她也能看得出来,放屁,那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那时本想找表姐算账。隔着围墙见到他一家人其乐融融,却一下子懒了报仇的心。
表姐正在为书生拭汗,眉眼笑得弯起来,十分温柔。
书生仍一点腾达迹象都没有。怀璧远远看过他拿到街面上卖的字画,也就军中书佐的水平,凭她对睢阳城那些酸腐文官的粗浅认知,这书生的功名之路大概率会止步于此。
表姐却并不似多么在意。
她与段青林喝酒谈及此事时,忍不住露出了点嫌弃和,疑惑。段青林于她如兄如长,她有什么事都会问他。
她记得段大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自己半天,大浮一白,以一种她只在文官身上见过的酸兮兮口气悠悠道:“喜欢一个人时,你会为她找各种借口。你表姐也未必是看出那秀才多前途无量,那只是她说给旁人听的理由罢了。”
说给旁人听,那就是她呗。
哄小孩的么原来。
当时怀璧亦已喝的烂醉。段青林的话她似懂非懂,脑中支离的想法似羽箭一般嗖嗖掠过,却一个也抓不住——笑话,那是她喝醉了,她清醒时什么箭抓不住!
带着这么一股子轻狂,她脑袋轰地一下砸在桌上。眼皮子支撑不住前的最后一眼,她看见段青林亮如北辰的目光。
那天在表姐家院外的榆树上,她听见那秀才叫表姐“阿絮”。
她曾陪表姐私会过秀才,秀才是知道表姐叫“沈棠”的。
自家关起门来,为何还这么奇奇怪怪地叫她?
恐怕人夫妻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怀璧百思不得其解。
苏晏迷蒙中的一声“阿棠”,让怀璧不觉忆起旧事,心头微微一跳。
这苏晏莫非是认出了自己?
不可能。十二岁的女童与十八岁的少年将军容貌身形皆相去甚远,更何况当时,苏晏还是个瞎子,压根未见过自己相貌。
不过……
苏晏那小子鼻子很灵,难道是闻出了什么端倪。
怀璧下意识低头嗅了嗅自己,闻到一股墨汁冲鼻的臭味,立刻否定了自己脑中这个天外飞仙的念头。
现下她这样,自己多闻一口都会折寿半年。
苏晏又不真是狗,专拣臭的闻?
何况都六年了,六年的时光,都足够她从一个倔强瑟缩的少女长成一个铁血狠厉的将军,苏晏还记得那一点味道?
太天方夜谭了。
怀璧宁可相信他记得睢阳城中芙蓉阁的枣糕味。
说起那枣糕,也确确是睢阳一绝。怀璧昔日冒着被打的危险,也要偷上一块,此时想来,仍是舌尖洇出口水,不觉砸吧了下嘴。
这强烈的口腹之欲是打娘胎就有的,还是南逃时因为饥饿种下的,怀璧已经记不清了。
南逃之前的事,在她脑海中,慢慢淡成几个仿佛有象征意义的虚影。
阿娘的nai茶,阿爹的马nai酒,哥哥自己动手做的木质傀儡,和那夜的焚天大火……
怀璧扶着苏晏,想将他扶到就近的铺子,再找个跑腿的去叫他家下人瓦当。
然才走出几步,那破锣嗓子的小厮已自街另一头一路飞奔过来,口中连声“呜呜”大喊着“少爷”,声声悲戚,在越下越大的乱舞雪花之中,自带悲情效果,就好像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