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积如山的病历、检验检查、病理切片等报告,堆放在李医师办公室桌上,他花了几天时间解读其中关窍。起初,只觉得病历所载的并无不妥,之後比对数据才启人疑窦。
一切资料过於完整了。
这很明显是嗣後补入不少东西,掩盖掉一开始的疏忽,而他就是要找出这个疏忽,才能够戳中要害。随着资料逐渐消化,脑中渐渐回想起当时的自己正在做甚麽。
他感到汗颜,一抹冷汗直流。
当时,他还是住院医师,帮指导医师也就是当时的副院长做了一件他应该忘不了却又忘掉的事--演戏。
那个时候有一位病人在开刀过程中出状况,血压一度掉到正常值以下,生命徵象微弱得随时会走,虽然紧急抢救一个多小时,仍宣告无效。可是,哪里不死却死在了开刀房里,这问题都会指向医疗纠纷去发展,对医院不利。
更对负责的医护人员没好处,主治医师会成为众矢之的。
一阵慌乱中,副院长要他继续抢救,假装病人还活着,所有仪器都接上,然後推出手术室直奔病房,途中不断继续急救,一旁焦急的家属追问,都由主治医师去安抚,「病人情况不好,他随时会走。」
「是开刀不顺利吗?」一个家属一针见血地问,却偏了。事实上开刀过程很顺利,病人的体质却是始料未及的变数,透过手术的监视画面同步观看,一切都按标准流程,更无失误。
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令人错愕。
一到病房,重新插上仪器时,就传来令人屏息的细微尖叫声,那一条直线紧紧揪住了家属的心,勒出伤痛。本应该掩饰的事情,怎知那时被一名护士来量血压时一直量不到,便觉得有问题,也不知道怎麽探到消息的,当晚,就被举报。
家属亲友中更有医护人员,匆忙赶来,像仵作验屍一样。
那日,吵得不可开交,惊动高层,隔日召开紧急会议商讨,也顺带引起了院内的权力斗争,让人有机可趁。之後的事就如廖政宇与警卫所说的了,但细节仍少。
他虽然只是一旁演戏当配角,若他像那名护士一样去举报,兴许就不会被廖政宇报复,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时的他怎可能会那样做?所以他回想起来很愧疚。
每天都有人病危急救,次数一多时间一久,类似的状况就覆盖掉原本的记忆,他以为那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是以被jian污几次仍然想不起来。如今,他明白自己为何被强暴了……。
他很怨,怨自己也怨那时候的学长、高层们。
怨自己不该习惯每一次的医疗都是理所当然,忘记当初教授叮嘱的:要把每一个病人当作第一次就诊。心态上就不会流於轻忽或只是套用开药模式。医院有健保署申报费用上的顾虑,但只要符合规定,技术上在病历中解释说明清楚,也不至於被大刀砍下。若是砍得太夸张,还有医师公会在。
此时,他觉得自己还太嫩,即使都是医院里的老人了。
长叹了一口气,垂眸黯然好一会儿,他放下手中阅览将尽的病历,揉了揉太阳xue,忖思良久。
突尔,「知道了这麽多,查出不少,却仍旧没有证据,若只是安排污点证人根本不够,还不如跟廖政宇妥协讲和,放过我。之後他要怎样报复其他人也就不关我的事了。」李医师心生此一想法,觉得未必不可行。
但,要如何主动找到廖政宇?
◇
医院停车场,始终笼罩着难以抹去的Yin影,即使这里照明充足,四周也都因为之前的事件增装了监视器,仍旧在李医师内心深处埋下了揣揣不安。
一路提高警觉来到自己的座车,直到驶离停车场後他仍不敢掉以轻心,即便平安回到家里也四周巡视一番才勉强安心去冲澡,洗掉一天的疲惫以及紧绷。临睡前还把门窗紧闭方可睡下。
这样的日子过了将近一个月。
然後,就结束了。
「想不想我呢?咭咭咭咭……」廖政宇突如其来出现在停车场,从他身後勒住,「这麽久一段时间没找你,你应该查到不少,有没有想起你当时做了甚麽?」粗壮的手臂勒着脖子,将他往车子里拖。
又是压在後座上,李医师的腿被压开,廖政宇庞壮身躯就低俯在身前,「我、我又没参与,只是、只是帮忙急救……」李医师紧张地说明他那时候并没有害谁,可廖政宇狐疑地看着他,一点也不相信。
「喔?」他将李医师的手向上压着,松一松那条花色平淡的领带,扯开、往前座一扔,「病人在那个时间点都已经死了,你急救甚麽?急诊、门诊、病房、手术室、加护病房这一路的病历纪录都被修改补强过,死亡证明毫无瑕疵,家属在诉讼上根本没立场说院方甚麽。」
廖政宇眼里透火,「如果当时没人举报,我也不会成了替罪羔羊,就算举报了,如果有人挺身而出指证,我也不会被人抹黑受辱,你知道审这件案子的法官还是他们的人,虽然没有刑事责任,但是光民事赔偿我就等於赔上了所有,一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