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梦醒时分
新兵班长是湖北籍94届老兵,个子不高,也不很壮,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曾经做过文书,极少同我们闲扯。他不似一班长那般热情稳重,也不像三班长那样风趣幽默。从故作深沈不苟言笑的表现看来,他心计颇多。
在开训前一晚,班长郑重其事的给我们开了第一个班例会,再次重申做为一名军人首先应该做到的许多要点,并规范言行举止及生活细节中的等等等等。然而,就在例会结束後不久,住在他上铺的张凡宇就触犯了三令五申的规定。
张凡宇,辽宁人,年龄不大却是我们班最高的。小夥儿长得相当水灵,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城市兵里很抢眼的一个,曾获班里所有人的最初好感,包括班长。也因此被班长钦定在其上铺,收获了好些人的艳羡。然而,他有些自大、散漫,从前的累累恶习不知收敛,仅仅三天班长就从开始的嘘寒问暖变成了冷目以对。
那晚熄灯後,我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朦胧中忽听一声低低呵斥:“下来!”接着没多久,再起一声:“下来!”声调已然变成了怒吼。班里人都被惊醒了!
我睡在班长的对角上铺,也就是门後最不起眼的位置。凭借窗子漫射进来的微弱灯光,我刚好可以览视全局:班长穿着大裤头和背心站在床前,死死看着上铺的张凡宇。而此时的张凡宇似乎也意识到了什麽,慢慢的从床上爬起,爬下来站在班长面前。黑暗中,忽听“啪”地一声脆响,那是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打在了张凡宇的脸上。然後,两个人陷入冰冷的对峙。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但却一瞬间睡意全消。所有人吓得不敢则声,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碰碎这刻骨铭心的沈默。
“班长,我以後不敢了!”好一会,张凡宇说。
“上去!”班长命令。
我吓坏了!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离开亲人没有依靠的无助与仿徨,仿佛自己正漂浮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心不落底,脚不着地!这一巴掌不仅打碎了我的美梦,同时也告诉我不再是个撒娇的孩子……
一夜恶梦。早晨被徐玉春的“公鸡”叫醒後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在哪?军营!我为什麽来这里?为了梦想!当发现这个毫无准备的梦想,儿戏一样跌落在一望无际的浅滩,发现家是那样遥远,一股巨大的冰冷突然从脚底升起,瞬间袭击到发梢!心仍在徒劳的挣紮……是梦就快醒来吧!然而,这所有的一切虽然无限接近於梦境,但那确确实实不是梦,而是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都起来!压内务!”班长一声不耐烦的低吼,将我从臆想中惊醒。
有了昨晚的前车之鉴,我们都悄无声息地抱着被子去了大厅或休息室,按照班长教过的方式乖乖地压着内务。
後来才知道,张凡宇的确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躺在床上抽烟!这,是坚决不被允许的!抽烟本身并不是错误,可躺在床上抽烟不仅影响室内的环境卫生,也容易引起火灾。要知道,在这样如履薄冰的特殊时刻,来自不同地域、种族的六百多思想性格各异,正处於叛逆年代的社会青年聚集在一起,任何一个小小的疏忽都将酿成无法挽回的事故。军队有铁的纪律,一个看上去很小的失误,也许便将班长、排长、连长,甚至更高首长的一生前程毁於一旦。
但是,班长打骂士兵是违反纪律的,每个人都很清楚这其中的厉害关系。然而在九六年,尽管如《坚决严厉惩处打骂、体罚新兵的班长、干部》等样的上级文件雪片般传到军营,可要点滴不差的落到实处并不容易。首先需要当事人去告发,而对於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不知道哪扇门里坐着我们要找的人。即便告发,即便班长受到处分,而当事人的错误也将受到处分,轻则记过,重则遣送回家。好“铁”都是“打”出来的!我们需要做的,是忍耐!
很长一段时间,心里都在记恨着班长打在张凡宇脸上的那一巴掌,记恨他让我的新兵生活失去了很多色彩。然而,多年以後,经历过许许多多的困难与挫折,在不如意和低谷中能够爬起来,并磕磕绊绊的走到今天,那一巴掌对我的人生起到了决定性的影响。它不仅告诉我怎样做才不会或少挨打,也让我的心过早的成熟起来。
人,只有在逆境中才能感悟到生活的真谛,并不断坚强……那天早上含着泪水抱被出去的那一刻,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面对了无奈与现实!
苦难,於每个人心里的标准都有所不同,经历过的人视苦难如无物!
开训後的每天我们都要早起一到两小时压内务,检查时不合格还要起得更早一些。曾经有个同乡的母亲在我们新兵期间去部队探望儿子,她透过门上的小窗望着大厅里跪在地上双手奋力压内务黑压压的人头,她住了两夜,就那麽站了两夜,哭了两夜。而让人无语的是,她回去後竟然摸到了我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看到的一切描述给我家人,致使我妈早中晚三次心酸痛哭,成了她每天必修的课程,而一向最最疼我的nainai也因此一病未起。这是後话。
训练并不是很累,上午政治教育,下午队列强化和体能锻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