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椅上,桌上已然堆了一些报告文书。
大半是城中各事,厂役到各处打事件,汇集于此,包括,但不限于听记东厂监狱及锦衣卫诏狱的口供和刑讯数目,到官府,尤其是兵部访看有无军情,到城门及皇门访缉有无可疑人士,坊间有没有异常诸如打架斗殴,走火人命,乃至朝中重臣的动向等。
每月晦日,还要记录每日柴米油盐市价。
事无大小,都要呈到宫中,信息繁杂庞大,便需要删减润色。
如今内侍识字的人少,有些事情还需他亲力亲为。他也曾请圣上增派些人手,设私臣,圣上没答应,只说拨一批锦衣卫充承。
沈言支着下颌,神色恹恹。
除他是宦官,厂役大多是从锦衣卫抽调过来的,选的还是惫懒耍滑、无权无势的一批。
作为天子亲兵,兼仪仗,哪怕近些年来不受看中,锦衣卫选拔仍是严苛,剩下的都是Jing锐,家世清白,体貌端正,能文善武。
便是被淘下的,也比目不识丁的内侍好些。
为处理每日庞杂的监察文书,他设立了司房,主职发批文书,誊写应奏文书,再添几名内官。
从厂役从各处得了消息,汇集到监丞手中,再由监丞分发到司房,删减润色之后,呈送宫中。
如此流程,也能将他从无尽的琐事解脱出来。
本是如此。
谁知一时不察,竟有内官与外臣勾结,引出了祸端。
先是他当时的心腹内监收受贿赂,暗中压下了一京官大量买米屯粮的消息,本以为仅仅是官与民争利,谁知,那京官竟是转手高价卖与突厥,如此大宗交易米粮的行径,被巡逻的锦衣卫发现了,最后捅到了圣上那里。
通敌叛国少不了,证据确凿,诛九族。
沈言挥笔誊写,为了少写几个字,看到鸡毛蒜皮的事,言简意赅,便是写到大街小巷传起了东厂提督权势滔天,残害忠良之类的流言蜚语,也是面不改色,甚至还润色了两句。
后来,一众涉及此事的人员被牵连,主事者熬不过审讯,在诏狱自缢,沈言亦被圣上斥责管教无方,识人不清,罚薪一年。
罚薪小事,自那以后,圣上就有些因噎废食,越发多疑,担心他会像那被收买的内官一样,与外臣勾结。
——自东厂设立以来,便是天子耳目,作为东厂头目,倘若真心想闭耳塞听,干扰视听,是极简单的一件事。
是以,又设立了西厂,除了和东厂一般,收集民间消息,还有监察东厂的权力,虽然因为设立尚短,提督又没什么章法,还乱着,监察东厂一事,自然也没太大进展。但因着圣上扶持,倒有那么几分如日中天的架势。
除此之外,听闻圣上还暗中抽调了宫中侍卫,同时搜罗各地慈幼坊中天资聪颖的孩童,设立暗房,是为训练一批忠于当今圣上的暗卫。天地玄黄四支,负责不同事宜,各个神出鬼没,功夫了得,各有所长。
三两下把今日琐事誊写完毕,甚至还添上了他之前自己宵禁车马驰骋的消息,写上当日巡逻的什长名,列在开头空白处。
懒得遮遮掩掩,倒显得自己心虚。倘若圣上非要以此治罪,写了也没用,微不足道的提醒,聊胜于无。
抬起茶盏,呷一口茶水,沈言双眼微阖。
想要身处宫廷,知天下事,便是不眠不休,三头六臂,这些文书,圣上又能看得了多少,兼顾多少。
沈言自嘲,从前便是他自作主张,筛减了不少虚假传闻,恐怕两相对比,圣上还觉得他为臣不忠不诚,倒真把他当成了阉狗。
随手再翻看一遍。
明日便是大朝日,大概又要热闹起来。这两天休沐,各大臣们得了消息,想必在家忙着揣摩奏对,罗列罪状,只待明日,一击即中。
确认无误。
将整理的情报尽数装进特制的信封中,盖上火漆印,以及“东厂密封”红章,令人火速送去宫中。
不消一刻,乾清宫便收到了东厂上奏。
“放那吧。”
放在了最边角的位置。
御案上已然堆积了不少奏折。
宋稷翻开一本。果然,又是状告沈言纵容下属擅作威福,恣横挑事,霸占良田。
更有户部尚书罗列其三十罪状,怒斥沈言实乃不忠不义之人,国之蛀虫,其罪当诛。
仿佛闻讯而来的豺狼虎豹,都想借此扳倒沈言。
宋稷背手,走了一圈,拆开密封的书信,摊开,便是熟悉的字迹,按照时间顺序,事件紧要程度,分列其上,井然有序。沈卿做事素来熨贴,让他做这般琐事,倒是委屈了。
只一条,明晃晃地杵在那里,最上方,东厂提督私闯宵禁一事。
亦有大臣以此做文章,说沈言行事鬼祟,有通敌谋逆之嫌。
“通敌谋逆。”宋稷嗤笑,随手放下。
手指捏起案桌上一张宣纸,龙飞凤舞的字迹跃然纸上。
红烛昏光蜜色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