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祈二十岁过,算是从弘文馆熬出头,以进士科及这一年的冬天, 是阿四过得最冷清的一年。阿姊们各有各的繁忙,最热闹的姬宴平过年也不回来,伴读们也各回各家去休息了。丹阳阁内照旧暖洋洋的地龙, 太极宫里的宫人还是往年的旧样子, 阁内守岁的人多了几张新面孔……新年新气象,只有阿四拉着太子阿姊抱怨连连:“三姊太过分了, 过年不回家就罢了, 连个只言片语也没有传回来。”——家, 是了, 阿四已经真心实意将这片土地认作家园,记忆中的钢筋铁骨都褪去了色彩。过往不可追忆, 阿四此刻只记得自己是阿四, 相信自己能在这条道路走到头。太子含笑让宫人送上诸多好礼:“三娘记着阿四呢, 提前叫人将年礼送到我这儿了,现在一并送给阿四。”北境不如鼎都繁华,却自有粗犷的妙处, 阿四透过大鼓、虎皮、厚实的皮衣、奋力才能扯动的长弓,似乎能望见姬宴平得意的笑容。那一点多愁善感立刻在礼物的包围下散去,阿四尖叫着扑进诸多礼物中笑得开怀。小小一只的长寿跟在阿四身后跑, 学着小阿姨的样子嬉笑,闹得几个长辈弯眸笑看。再如何, 都还是孩子。晋王和齐王靠在一处絮絮低语,说到兴起,便约着要去玩象戏;姬赤华和玉照推杯换盏,不知在高谈阔论些什么;太子也不复往日庄重, 拿出小玩意陪着阿四玩耍。难得小团圆,皇帝高坐上首也被温馨的氛围所感染, 面容柔和地和几位老官员说话。多年过去,太上皇朝的老官员们大都不再端着,天大的旧事在时光面前也要褪色。但总有顽固些的人在,老裴相的脾气和骨头十年如一日的硬朗,旁的大员写诗称赞天家亲情,她就要说:“不论如何,生身养育大恩,圣上不说朝夕视膳,也该在年节前往兴庆宫拜会太上皇。”众人敛了笑意,年年都请老裴相,偏老裴相年年称病,唯独今年来了,闹得大家面上不好看。欢腾的气息沉寂,唯独长寿的笑声不停歇。老裴相得不到皇帝的答复,便转过头来笑对皇子王孙,她的视线划过年幼不知事的长寿,落在阿四身上:“四公主长到八岁,还未见过太上皇吧。”阿四记得这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她是裴道的大母,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妇。阿四将手里的玩具塞给长寿,笑着回答:“老裴相说的是,我年幼无知,不曾见过的人何止万万。你也别怪我说话直,我不过才八岁,你何必拿我做筏子?”不等老裴相再说,阿四走到皇帝身边,在皇帝鼓励的目光下发问:“儿不问缘由,只问阿娘,儿近日合适去兴庆宫拜见太上皇么?”说句实在话,阿四对太上皇也好奇得紧。皇帝笑道:“天下间任我儿畅游,何处去不得?”阿四转头向老裴相说:“托老裴相的福,我明儿就能见到太上皇了。我记得你是常去的,我是头一回,不知明天老裴相有没有空闲,做一做我的引路人?要是方便的话,替我送上拜帖一封就再好不过了。”在阿四看来,老裴相就是致仕太早太清闲了,家中子孙又是省事的,很该和孩子多相处相处,也能得些活泼气息。老裴相肃容道:“公主有这份心意,妾愿为牛马走。”如此,老裴相得了一筹,也不再多言,今夜平静地过去。九年过去,眼下正是朝局安稳、四海升平的时候,就是让太上皇从兴庆宫搬出来也就是这样了,区区一点明面上的孝心除了能让皇帝百年后的名声好听一点以外毫无用处。然而,皇帝若是在意百年后的名声,何至于杀弟逼宫夺权。不过,如老裴相所言,已经八年了,两头关系就这样僵着也不好,合该有个没脸没皮的破冰。阿四是情真意切地想要见一面传说中的太上皇。第二日如约扣响裴府的大门,在门房奇异的注视下,阿四向裴府众多的人招呼一声,堂而皇之地爬上老裴相的马车,反客为主催促马夫:“怎么还不走?我急着见大母呢!”老裴相鼻子出气:“走吧。”兴庆宫位于城东,地方比起后宫也不小,皇帝从没苛待亲娘的念头,自己简朴,供应太上皇的一应衣食都是最好的,宫室翻新过,比太极宫更为宽敞高阔,乐人养着、美人送着,相当有养老的架势。阿四一路看来,除了出入审查严格些,太上皇的日子还是相当有滋味的。至少阿四在太极宫里所见,不如兴庆宫内布置更Jing美,规制差不离,就是里面的宫人更松散些。阿四曾在谁人口中听说过掖庭每年都是有在遴选美人的,她一直没见宫里添新人,如今才知道,原来是都送到兴庆宫来了。走在路上,阿四偶然碰上两个熟面孔,好似在哪个阿姊府上见过的,竟都在此处了。论起来,这些可都是晚辈们的孝心呐。梅园中引有活水,青纱笼着的八角亭上积一层薄雪,亭下坐着一位老人正扇风煮茶。阿四轻易认出了老人的身份,整个兴庆宫里也不会再有第二位主人了,她今天出门早走的路多,正巧口渴了。阿四半点不见外地拉着老裴相就要窜进梅林蹭吃蹭喝:“我们去那儿,那儿有人。”老裴相不肯:“还未使人通传,该由太上皇决定在何处面见我们才对。”皇帝阿娘平时从不做这种煮茶的风雅事,这可能是她这辈子难得喝到的皇帝手煮茶,阿四舍不得错过,急得不行,嫌弃老裴相磨蹭:“昨个儿不就让你问过了?今天我大母在这儿,肯定是等我们了。”老裴相脸黑了:“谁家上门拜访是大年节通知一声第二天就上门的?我进门是经过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