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栾州,但凡不是外地来短居的,人人都识得符叔从这号人物。即便不知道他姓名,走在街上见着一个面若冰霜,通身素色武袍、腰间挂着一柄银亮佩剑的男子,也知道给他让个道。倒不是敬佩他武功超群,也不是感在他效力于永文王,而是因为数年前出名的大族张家掀起的一场闹剧。
生于国境西北边缘的苦寒之地,符氏兄妹命途多舛。汀洲土地贫瘠不易耕作,饥饿肆虐之时父母总是紧着孩子先吃,不想长此以往身子每况愈下,在兄妹幼年便性命垂危。临终前,母亲掏出家中所有积蓄,沉痛地嘱咐已经懂事的符佑汀洲人人自危,不会有人情愿多喂饱两张嘴,用这些钱财带妹妹去栾州找远方的姨娘。
亲手在院里挖了坑将父母埋葬后,符佑带着妹妹启程向栾州去了。两地所隔迢迢,才行至半路两人便耗尽了盘缠。符佑自己倒不怕艰苦,但为了安置妹妹,不得不四处寻找散工,艰难地攒够前行的盘缠再向前几十里,如此往复,一年半载总算来到了栾州。
两人还未对在山水秀丽的富庶之地将要展开的新生活产生想象,就被姨娘家紧闭的大门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家仆听两个脏兮兮的小孩儿说要来投奔家主夫妇,心里明白主子们定不会迎他们进门、与手心里捧着长大的亲生子女平起平坐。请示一番果然如此,自然没给两个孩子好眼色看,叫花子一样打发了。
年幼的符祈被不善的语气吓着了,大门关上闷响一声,直接屁股一坐嚎啕大哭起来。妹妹的哭声也激发了符佑心中积攒已久的委屈,在她边上蹲下也默默掉下几滴泪来,落在黄尘飞扬的路上砸开朵朵小花。
所幸他们的运气不算太差,失了亲戚的庇护,却遇上了云游至栾州的月隐真人。真人素来感情淡漠、不管他人闲事,但见到两个孩童无依无靠,终究还是不忍心,带他们去洗浴、购置新衣,还吃了顿饱饭。符祈想法更简单,如此下来心情恢复不少,反观符佑,为自己与妹妹将来该何去何从愁容不展。月隐真人从符祈处问出他们出身、坐在街头大哭的来龙去脉,心生怜悯,又隐隐见二人身上有灵气环绕,便说要见个故友,路上若是跟着她定不会教他们风餐露宿。
符佑对就此跟着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有些恐惧,但妹妹劝他月隐真人不仅看着面善还替他们做了许多,平日又在镇上为居民坐诊,应当不是什么坏人,他这才答应了随月隐真人前往境庭。
数月后的境庭,兄妹二人见到了一名女子,眉如翠竹、眸似虎豹,长身而立如鞘中利剑可御风云,一言不发其威慑力也令人心生敬畏。小心翼翼地跟在月隐真人身后在那人偏远的宅中住下,才知此人就是真人口中的故友,厉昀贺。两位长者商议一番,认定二人资质不凡,不可荒废。以此为契机,符佑留在了境庭跟着厉昀贺习武,而月隐真人带着一介幼童也不便继续云游,回到栾州在玉瑶山中建了一间草屋,耐心将世人趋之若鹜的医术传授符祈。
符佑长大些才知道,厉昀贺在退隐前曾是名震四方的赏金刺客。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只要给够银子,将宿敌画像交到厉昀贺手中,那人就等同于脑袋落地了。当然,她出名并不仅因为武功高强,更因为她偏门侠客一般的规矩:找厉昀贺杀人并无定价,而是依据委托者的出身、结仇缘由报价,她定为不正当的一概不杀,作假者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入世早、名声大,厉昀贺从不缺钱,但她逐渐对取人性命的行当感到腻烦,选了人少清静的境庭,买了个带大院子的宅邸,种种花、养养猫猫狗狗,不到中年就滋润地过上颐养天年的日子,十数年前与来境庭诊疗的月隐真人相识,交谈甚欢、一见如故,自此成了好友。
为了不再让自己和妹妹过上童年时颠沛流离的日子,符佑很少将心思放在习武之外的事上,日日天不亮就在院中独自温习昨日所学,师父晨起便可指点一二。累了就去帮不爱雇外人料理家事的师父准备膳食,两人相对而坐、无言用饭,照顾完猫猫狗狗,厉昀贺去摆弄她的花花草草,符佑就在一旁接着练。夜间也是一样。符佑就这样跟着寡言少语、光用眼神都能杀人的师父习武十年有余,将江湖上流传的与厉昀贺的招式练得出神入化,甚至不用复刻,而是有了自己的独门剑意。
厉昀贺一生只收过符佑一个徒弟,待到他出师拜别的那日竟破天荒地热泪盈眶了一回。她从卧房的墙上取下无情斩断万人性命的名剑,正似她的毕生绝学,沉甸甸的,矜重交到了符佑的手中。寂灭,是那柄剑无人知晓的名字。
从那日起,除沐浴、夜寐外,符佑这把剑少有离身的时候。他佩着寂灭一路回到栾州,虽不便住进月隐真人的草庐,但他现在有了一身功夫,留在镇上出了什么事也好帮衬着。为了落脚,他随便找了户招护院的人家,结果对方一眼看出他身手了得,反手将他引荐给了当地豪绅张氏,图些好处。
张氏祖上传下来大片肥沃的农田,几代下来靠收租发家,又拿余银万两经营起商贸和钱庄生意,不出几年成为栾州大户。符佑也乐得多拿些俸禄,存起积蓄,日后妹妹出师不论在栾州或回汀洲,他们兄妹二人终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