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祯言出必行,并未网开一面,让门口守着的人将映竹带去刑场,失职的薛鸿才自领四十大板。吩咐妥当后嘱咐程高今日之事勿要向他人提起,自己定会让此事有个了结,让他不必担心。
皇宫中最好的药材和城中最好的医师养了月余,太皇太后娘娘始终没有醒来,最后……最后是因为过久没有进食,活活饿死的。”映竹的头又低了下去,“太后娘娘醒来后咬定是四人等得久了无聊便追逐嬉戏,不慎失足才酿成大祸,小人虽将所见悉数告知师父,师父却告诫小人我等只是下人,何况只有小人一人在场,无人作证,被认定为陷害太后娘娘定不会有好下场所以才藏至今日。”
一曲如歌如泣的笙筝合奏演罢,程祯击掌示意,朝露台顿然鸦雀无声。只见一名侍郎捧着一个镶着数十颗各色宝石的大金碗,毕恭毕敬地呈给了皇帝。
从程祯开口,程和便觉得他的一言一行都古怪至极。他们兄弟俩与相里姯自幼不对付,即便长大后明里的收敛了,暗里的却一分未少。没头没脑的,哥哥怎么想着要跟相里姯和解了?程祯越说他越觉得不对劲,就在他都要怀疑程祯在那长寿面里
相里姯看着皮笑肉不笑的皇帝,知道他不像嘴上说的那样好听,一定没打好算盘,眉尖直抽。奈何众目睽睽之下,又有没眼色的妃嫔已经不知天高地厚地在夸赞皇帝的孝心,她就算是装样子也不得不吃个两口。
毕竟,凡事讲究坦荡言思忠的正人君子最不擅长的就是自欺欺人了。
“皇帝真是费心了。”她干笑两声,“小孩子有脾气是自然的,哀家何曾怪罪过皇帝?你我向来母子情深,日后也定当如此。”
“太后端庄贤淑,虽非朕生母,却年纪轻轻,在朕幼学之年便担起了母妃之任,虽身于皇后高位仍事事亲力亲为。”程祯慢悠悠地接过那金碗,左右在手中把玩着,硕大的宝石在灯烛辉映下五光十色,教人看直了眼。“宫中久有传言,朕与太后不合。此话不假,朕年少不经事时做过许多混账事,惹得太后不快。眼见着朕登基将有五个春秋,想借此机会向太后赔罪,尽一尽做儿子的本分,特意请工匠寻来青金、霜晶、赤霞等十数种我朝罕有的宝石镶嵌在这只专程为太后诞辰打造的金碗上,期望太后用过这碗所盛的长寿面后,愿不计前嫌,让朕好有尽孝的福分。”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朕也不会免了你的死罪。”程祯居高临下地俯视跪伏在地上的人,试图筛出话中真假。
程和拿不定主意是否该由他先踏出这一步。虽说过去一月的书信中重现的琐碎透露出程祯些微放下心结的意味,他却始终忘不掉临别前程祯疏离的神情。就像破碎的镜面,一片一片拾起也无望复原,原谅,总不能等同于重修旧好。他幻想是自己多疑,可宴席间每每与程祯的眼神遥遥相交,哥哥一次次不自在移开的目光让他心中仅存的余温都一分分凉透。
他决心信守在栾州的承诺,不打扰、纠缠程祯,便未主动提出进宫觐见,可内心却焦躁地等着程祯的消息。不想他入都已有十日,程祯丝毫没有召他入宫的意思。甚至因此,在太宰一事落定后他也未感到欣慰,更无喜悦之情。阿佑对其中缘由摸不清个一二,只能让妹妹配了养心舒神方,督促程和日日服用,可惜效用甚微。
程高摇摇头:“臣弟有何担心?倒是皇兄,已为政事日日操劳,还要被陈年旧事分去许多精力……早知如此,臣弟就不该将青鬼泪之事告知皇兄,木已成舟,还让皇兄平白多操那几分心。”
一边说着,程祯一边从宫人捧着的大碗中舀了几大勺面汤到手中金光灿烂的食具中,缓步行至相里姯面前,稳稳当当放在了她的食案上。
松了口气的同时,他胸中也有几分萦绕的落寞。
“这是什么话。”程祯叹气,“凡事总归有尘埃落定之日。庆幸你所说映证了朕多年猜想还来不及呢。好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王府休息吧。”
比起年前家宴寥寥几人相聚、貌合神离却也有几分亲人相聚的味道,寿宴当日的朝露台全然是另一番景象。帝后二人、太后身着明黄吉服,最近处聚着数名程祯登基处抓瞎时摸来充数的妃嫔。唯有皇长兄,永恭王程濯坐得理太后近些,算上诸位贵人身侧侍立的宫人,其余三个前来祝寿的兄弟与主座相隔多少是要扯这些嗓子才能在歌舞声中听清彼此声音的距离了。
一片谢恩声中,众人逐个分到了那大碗中的菜色,品尝起来。
“小人明白。”映竹将多年心事和盘托出,如释重负。“小人必死无疑,只想用这条命还主子一个公道。”
程和此次来皇都还是初进宫,往常不喜热闹的性子此时倒是因这层层叠叠的人墙落得自在,酒过三巡,除了轮到他向相里姯敬祝酒词外便是和身旁的程高、程璟咬咬耳朵,原还担心旁人看出他与程祯之间的异状,如此看来他是多心了。
“承太后吉言。”程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咽下一口、两口,露出一个灿烂地笑,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既然如此,在座的各位也随朕一并享用这让太后原谅朕的长寿面,沾一沾喜气吧。”